他在商承羽跟前跪下来,双手把长剑举在面前,以沙哑的声音发出期待已久的呼唤:“商师兄……”
商承羽睨视巫纪洪。接受这等敬畏的迎接,对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伸手接过长剑,解开厚布露出剑柄,将剑拔出鞘数寸。寒光映进他的眼瞳中。再度掌握久违的巫丹剑,那手柄的触感与钢铁的重量很是熟悉。
然而商承羽并没如巫纪洪想象中那么感动。他甚至没有完全拔出剑来,检査自己的佩剑是否锋利如昔,只是左右略看了看,就马上还剑入鞘,交回给巫纪洪,并示意他站起来。
巫纪洪替商承羽保存这柄剑已久,得到的却是这般冷淡反应,他心里并没有半丝失望只要是商承羽师兄说的、做的和想的,一切都正确。
巫纪洪收剑站立,这时才发现商承羽身后一株大树旁的地上,躺着一具轻微蠕动的雪白裸体,仔细一看,竟然就是霍瑶花,此刻似乎力竭失神,蜷曲着身子睡在地上。
看见霍瑶花与商承羽都一身汗水淋漓,巫纪洪自然知道刚才二人在树林里发生了什么。巫纪洪虽知道霍瑶花跟着习小岩赶来了巫丹山,但突然发现她独自与商师兄在一起,仍不得不感到惊讶。
商承羽马上察觉巫纪洪有异。
“她不是你的手下吗?”
“从前曾经是的……”巫纪洪回答:“可是……”他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商承羽一听,再看见川岛玲兰并未随巫纪洪同来,就知道自己被这两个女人骗了。只是他并不在乎只要跟将来志业无关的事情,都不值得他多花心思他向巫纪洪摆摆手,示意不必再谈。
“那以后她就是我的。”
巫纪洪听了点头应允,心里没有半丝不舍。
“商师兄……姚连洲的巫丹派,今天要消失了!”巫纪洪微笑着说,同时指向远处“遇真宫”的所在。
商承羽听了,却仍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就跟刚才拿到巫丹剑一样。这次巫纪洪不禁奇怪。
商承羽看看巫纪洪身后两旁护卫。从他们眼中,他同样看见服食“昭灵丹”的痕迹,似乎是巫纪洪的亲兵。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向巫纪洪投了个眼神。巫纪洪会意,吩咐两人离开,走到听不到他们对话的距离。然后商承羽才开口。
“巫丹这事情……是你促成的吗?”
“有一点吧。”巫纪洪笑着说。当下他就将自己投身南昌宁王府之事告诉商承羽,包括他在宁王跟前大力举荐“藏在巫丹山上一个不世出的奇才”。
巫纪洪继而述说,宁王谋士李君元如何借助钱宁的影响力,促成“御武令”风波,并因此导致朝廷讨伐巫丹派。宁王府从中得到的利益,除了借机买到珍贵的神机火器外,就是招得商承羽出山扶助。
“本来我还认为,可否趁这机会,也招揽一些巫丹同门加入我们这边……”巫纪洪叹息:“可是我来此途中,遇上习小岩师弟你记得右手很长那个小子吗?就知道很渺茫。他们全部对姚连洲那套深信不移。大概现在都已经死在禁军的炮口前了吧?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傻瓜。”
商承羽听了巫纪洪讲述一切经过,心里在暗自思考。他虽被隔绝尘世已久,但对这等谋略并未失去判断力。
那个钱宁听来虽然很厉害,但说到他能鼓动皇帝出兵对付巫丹,似乎有点牵强……其中必然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或人物成就此事……
宁王府这李君元,虽然并非从头到尾操纵策划,但他能把事情导向这个结果,看来是个直觉很强的人……这家伙不简单……
商承羽想了一阵子,再看一次那两名护卫确已站远,便问巫纪洪:
“你跟的这个宁王……他想造反做皇帝?”
巫纪洪重重点头:“事在必行。”
商承羽听了,默然冷笑。
巫纪洪有点忧心,不禁问:“商师兄……我投靠宁王……做错了吗?”
“没这事。”商承羽拍拍他的肩:“纪洪,你做得太好了。”
巫纪洪受这一句,又再激动得想哭。
“师兄……此后你打算,怎样重建我们心目中的巫丹派?”
“巫丹已经过去了。”商承羽说:“在我心里再不重要。”
这话听进巫纪洪耳朵里,异常震撼。
“可是我们……”
“我们就全力扶助宁王夺取天下。”
商承羽说时,那双渴睡的眼晴,肆意地散射出狂傲的欲望光芒,连黑莲术王见了都不禁心惊。
“然后到那一天,我们就轻轻松松地从他手上把天下拿过来。”
大明朱姓子孙,也只是我通向“天下无敌”那彼岸的一条船。
巫纪洪听了为之语塞,然后有点明白,刚才商师兄何以重掌巫丹剑却如此冷漠。
“你忘记我从前说的话吗?”商承羽又说:“什么‘巫丹派天下无敌’,格局太小。是不是巫丹派,有没有巫丹派,真有那么重要吗?”
商承羽伸出手掌,五指缓缓收卷握成拳头。
“把天下都掌握在手里真正的‘天下无敌’,从来只有这一种。”
邢猎躺卧在船舱的甲板上,身体与心灵都完全放松,承受着那轻波细浪的摇荡,思想进入了深沉的状态。
从少年开始久经大海漂泊的岁月,邢猎早将舟船视同己家,飘荡在不断的波浪之中,那感觉既教他心胸舒泰,又有些微微亢奋只因每一次涉足江海,就是人生里新一次的历险,前赴未知的领域,探取前所未得的东西。
而此刻,也是一样。
他轻轻闭着眼睛,想象自己与身下的小船融成了一体,在水波中沉浮起伏。那摆荡似有固定的节律,但总是在你以为抓住了的一刻又突然变更。正是这种不安定的感觉吸引了我,邢猎心想。安稳的人生从来非他所愿。不思一动,于他而言虽生犹死。
也许因为我本来就是大海的孩子吧。
邢猎失笑。有的时候他确实这么想象。当然他心里知道这是多么愚蠢。不是的,邢猎对自己说。你是某个女人生下来的。只不过偶然把你遗弃在海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