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此非常时期,我们最需要的正是这般气魄……任谁看都会觉得我们是疯子吧?
这时张文锦拍拍手掌。在客厅内里一座屏风后缓缓走出来两个男人,各自都拿着明晃晃的单刀。另一头厅门之外同时传来脚步声。
那两个刀手跟张知府互视一眼,马上把刀收回腰间鞘里,也没有看杨锐就出门,与埋伏在厅外的另三人一起离开。
杨锐瞧着刀手,又看看张文锦,不禁冒出冷汗:这个文官的手段比我还要辛辣,杨锐甚是庆幸,自己与张文锦站在同一阵线。
张文锦却不以为意,又垂头瞧向桌上,拿起一幅地图细看。杨锐上前看见,桌上满满放着都是安庆城内外的地图,还有就是记录兵马、船只与钱粮的账簿。
“我昨晚深夜已经派人到城里各豪商的住处,先稳住了他们,严禁任何一个出逃;今早也从府内各县镇调配粮食到安庆城来,并且发下征调民勇守城的命令。要是好运道的话,我猜三天之内守城的兵卒可增加大概两千人。”杨锐听了极是佩服。张知府临危的反应与执行能力,他这武官实也自愧。
但同时他深知以这样的守城兵力,与朱宸濠麾下数以万计狼虎般的叛军对上,实在毫无把握。杨锐并无收到朝廷的军令,无法随便调动邻近各地卫所守军,安庆城的戌卫官军只得百余人,这一仗将只能倚重临时征用、并无多少作战训练和经验的民兵,他们跟宁王府那些大半响马水盗出身的贼军碰头,只要一被恐惧感染,随时就会崩溃……
在张文锦面前,杨锐压抑着这焦虑,也拿起一幅地图来看
“今天我就会派部下去组织城里的民壮,分配队伍司职。”他向张文锦说:“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积存和修造炮石及其他守城兵械;安排战斗时传令、煮食、疗伤与运送等部署,把城墙失修弱处都补好?,还有尽量再多造盾枪弓箭等武器。”
杨锐看着张文锦,一拳擂在桌上。
“我等倾全城之力,也要把安庆化为令逆贼望之丧胆的铁壁城池!”
张文锦听了杨锐所说,甚欣赏其胆大心细,一切守城的预备策划,他显然都早了然于胸。
可是他俩都很明白,这场力量悬殊的死守战,最关键仍是士气人心:要令所有的守军相信,我方赢得了。
最必要的事,往往却也最困难。
这时厅门传来一阵敲击。进来的仍是刚才那名随从。
“两位大人衙门外有人求见。”
张文锦仍有百样事务要与杨锐商议,很是不耐烦。但这名近身随从跟了他多年,素来干练精明,张文锦听得出,来者若只是一般人,随从绝不会在此刻打扰他。
“是什么人?”张文锦喝问。杨锐也感好奇,回头看那随从。
那随从犹疑了一会,才再开口“是个……和尚。”
冯毅广绝没有想过,光天白日之下自己就会在这里中伏。
就像平常一样,他领着部下共计三十四骑士的巡逻哨队,午时左右又到了修水南岸的这片小河滩,给马匹喝水休息,他与众人就躲在树荫底下乘凉,吃着带来的肉干和烧饼,也喝一点酒。
在南昌接令要来这里执勤之时,凌十一将军已经向他们吿诫过:这次是真正打仗,非同从前打家劫舍,万事必得小心,巡逻哨戒之时,每日路线行程不可相同,而且切忌贪杯。
可是这些说话,冯毅广才来武宁几天就已抛诸脑后。相比于正准备东进南京的本阵大军,他们西来武宁这小地方只能算是大后方。任务只不过是每日巡视修水两岸以至湖广省边界上有无异动。王府军师担心的是有驻囤在湖广的朝廷军队来犯,进袭南昌后方,并且控制水道作补给运送之用。但冯毅广想,宁王爷宣布起兵才几天,向来反应迟缓的官军又哪会这么快集结出征?本是响马出身的他,对此最是清楚。
冯毅广投入王府一心想的就是发迹。抢劫杀人虽然痛快,但真正的硬仗他可绝不想打。获派这种闲差事正好合他心意。
于是这个下午,他也如常的跟部下坐在树底喝酒谈天。沉重的刀枪兵刃也都搁在树干旁。
所以当第一个敌人出现时,这三十五人完全没有反应。
那敌人,是从天空出现的。
更准确说,是从树上。
这一刻冯毅广的嘴巴里仍晈着半片肉干,看着那突然破开茂密枝叶出现的身影,自丈许高处飞纵而下,那姿态犹如一头野性的大猿猴,双手高高举着一件长状物事,堕落在人丛之间!
当其中一人头颅发出爆裂的声响同时,冯毅广嘴里的肉干掉了下来。
“杀光他们。”
蹲伏在岩石后、从高处俯视下方河滩上那三十几个敌人的佟晶,彷佛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一把声音不断这么说。
“杀光他们。”
佟晶分辨不出那把声音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还是她在吿诉自己听到。她只知道那个简单的念头一直浮在她意识中,令她几乎无法再思考其他事情。
这种感觉很可怕。佟晶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噬出血来。她隐藏在斗篷里的身体微微颤抖。
但是身边的人都没有留意到她的异状。那百来个武宁县乡民,拿着柴刀和斧头等作武器,与她一起监视着石滩上那队叛军,每个人都紧张得一身冷汗。
站得比佟晶前的闫胜,披着与她一样的深色斗篷作掩护,并没有回头来看她,只是凝神监视着敌人,随时准备出击。
佟晶没有怪闫胜。过去这种情况,她绝对不用他担心。她看着闫胜的背影,镇定如山。平日只要这么看着他,佟晶的心就能定下来。可是这次不一样。
“杀光他们。”
佟晶知道为什么。是自从那天杀了韩山虎之后开始的。在那一记快剑之后,她的心就蒙上了阴影:出剑的剎那,心灵犹如脱缰野马,跑进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那体验令她非常害怕。甚至怕得不敢跟闫胜或练飞虹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