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习小岩心里最大的牵绊。但讽刺的是,他留下来愈久,“巫丹”这个字对他就好像越是变得虚幻不实。
在桂香的抚摸之下,记忆如潮袭向习小岩。那个他无法忘怀的身影,那阵淡淡却烙在他心底深处的二人的亲密感……
同在开阔天地里流浪,彷佛世上只余他们。
这些记忆,令习小岩暂时忘却了心灵的束缚。
桂香的手掌沿着习小岩的脸滑下去,抚着他的颈项。那触摸传达了一种令男人难以抗拒的热力。习小岩却伸手抓着那手掌,将之挪开了。
他凝视她的眼睛。
“你不必这样。”习小岩轻声说:“我会保住你跟你那几个姐妹。不需要你拿什么来交换。”
桂香缩回手掌,带点意外地看着习小岩。这样的情景桂香过去也不是没有遇过,到了最后发现那些男人都不过为了博取她付出更多,无一例外。可是她感觉习小岩跟他们不一样。
习小岩站起来,拉开房门离开,心里仍在默默琢磨着桂香的说话。
就在他踏出门前,桂香却在后面再问:
“她是个好女人吗?”桂香微笑。
再一次被看穿,习小岩苦笑摇了摇头。
“不。她跟你一样,有点坏。”
三天之后,习小岩与闵廿四闪电连陷南康及九江二城的捷报,传回了南昌宁王府。
与南康知府一样,九江知府汪颖虽然已收到王守仁从吉安传送来的机密火牌,着令坚守拒贼,但一得知宸濠军两万人来袭,已然吓得魂不附体,再收到南康投降的消息,汪颖连同许多文武官员纷纷逃亡,九江城百姓无人指挥抗敌,只有大开城门近接宁王进占。
朱宸濠得知己军出击数天就火速连占两府,朝廷官军全无反应,心头狂喜,先前的疑虑一扫而空。既得了两片新领地,充实不少粮草兵马及船只,又可作南昌的支持,加上李士实已派人探查过吉安那边,王守仁全未有发兵迹象,朱宸濠再无犹疑,决定大军出征,直指南京。
出发之前,朱宸濠先安顿好大本阵南昌的布防,留了万余名王府护卫军守城,由加盟叛变的宗室宜春王朱拱橼,连同宸濠三子及四子共同坐镇,另外又封了水军将领徐九宁及陈贤为九江和南康太守,率领部分驻当地兵马作南昌的援护,其他攻占着九江的习小岩军队,则准备随时动身加入大军。
万事俱备。七月初二,出征之日。
姚连洲站在岸边搭建的木台上,眺视南昌城外赣江的情景:重云密布的天空之下,密密麻麻停泊各样船舶,猎猎飘扬的旌旗一面面连接,一直延伸向大江前后,那旗阵竟是长得看不见尽头,就像整片江面化为了一座繁华城市。
长居巫丹山的姚连洲,过去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人工风景,即使孤傲如他,也不禁为之震撼。
此刻姚连洲再度穿着“凤翔上将军”的暗纹青色武服,衣外戴了一袭保护双肩、胸腹与腰髋的古铜镶银战甲,披着“青翼队”的水青色大披风、手里拿着一具有凤翼装饰的精美战盔,腰间佩着“单背剑”,这副堂堂威武的模样,与从前一身简单白色道袍的掌门装扮,就像两个人一样。所有看见他的士兵心里都不禁暗暗喝采。
葉辰仍是像个影子般站在姚连洲身旁。虽是出征之日,他还是拒绝穿戴王爷为他准备的盔甲,依旧是全身黑袍,背着“离火剑”,神情一贯地冰冷。
之前曾有王府的仪仗卫士官要求葉辰按礼节戴甲。葉辰回答他:“我的眼睛和双腿,就是我的护甲。你要我穿着妨碍我视野、令我行走变慢的东西,就是想要我的命。”那卫士官在葉辰寒冰般的眼神下,不敢再透一口气就匆匆逃离。
姚连洲看着这片连绵数十里的旗海,这才第一次用眼睛确认,宁王朱宸濠所拥有的力量是多么巨大。这跟他从前身处的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曾经与这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正面激撞,并且彻底地败阵。但他仍然呼吸着。还有复仇的可能。
只要将眼前这力量掌握到手上。
“师兄。”姚连洲回头:“看着这风景,我心里特别记挂一件事。”
葉辰抬头看着姚连洲,全神聆听。这时候葉辰的脸才比较像人,流露出对姚连洲的同门之情。
他们两人过去从没有这样亲近。对葉辰来说,从前的姚师弟不是号令一切的掌门,就是他挑战的最终目标。但是在巫丹覆灭、二人经过许多风波才重逢之后,他们同伴的情谊变得前所未有地紧密。尤其葉辰断了一臂,自觉人生已然残缺不全,他已将这余下的生命毫无保留地寄托在姚连洲身上。
“我记挂的是那些女人跟孩子。”姚连洲徐徐地说。
他指的是当日巫丹山被禁军围攻时,他下令送上“云罗舍”逃避兵劫的巫丹派家眷。
姚连洲的目光扫向宁王的水军船队:“有一天我们得到了这些力量之后,就要重建巫丹。可是不能只有你我这几个人。到时我们需要那些孩子,把巫丹派延续下去。”
葉辰看见姚连洲目中的光芒。他许久没有看见掌门的情绪如此高涨。舍弃了心爱的女人,放开了过去的原则,姚连洲这些日子即使锦衣玉食,受宁王府上下重用敬畏,心底里还是苦闷不安的。
但此刻,看着这样宏大的军容,姚连洲好像终于看见梦想的边缘。
“凌雨川一直在外面查探那些家眷的下落。”葉辰说:“虽然还没有找到,但至少确定了他们并未被禁军害死。”
“首蛇道”弟子凌雨川花了不少金银,又用了很多工夫,才找到人暗中把当日出征巫丹那支禁军的行军日志抄录了一份,确定当中并没有俘获或处决巫丹派家眷的记录。
“雨川还在努力寻找。”葉辰又说:“但如今打仗了,他行事不大方便,也许还得等一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