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实上商承羽伏击六剑客失败后,颠簸赶回来会合大军,一路少有歇息,在战斗里触动的旧患确还没有完全平复。
他又干咳了几声,清一清喉咙,这才继续说:“如今上策,是根本毋用理会王守仁,只须火速进军南京,一击以定半壁江山!”“这岂非把背项都卖给敌人了吗?”刘养正皱眉摇头。“回救南昌,才是正策!南昌城留有重兵,王守仁用兵再厉害,十天半月也不能攻下。只要我军及时起动,必然赶及,到时与南昌守军两面夹击,王守仁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又指一指李士实父子说:“太师与李公子也都同意这策略。”
商承羽与姚连洲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同意要尽快进攻南京。
“我军来回奔波,与王守仁的新锐之师迎头交战,绝非好事。”商承羽以凌厉的眼神扫视刘养正及李士实父子,反驳说。“如刘国师所说,南昌既能守得一时,我军可抢先一步取下南京。到时形势转变,王守仁不得不放弃进攻南昌,调兵过来向我们挑战。我大军以逸待劳,再挟着南京龙蟠虎踞的地利,才真正可将对方置诸死地!”
李士实双手拄着拐杖,摇摇头说:“南昌有两位王子与宜春王留守。你是说要不发一卒,弃之不救吗?”
“战场之上,每个人都已把性命押上。”姚连洲的神态在众人里最是安然,他双手轻轻按在腰间的“单背剑”柄上,冷冷地说:“不管是王子还是兵卒,都没有分别。为了胜利,就要随时准备付出。”
商承羽与姚连洲并肩而立,相视点头。这在从前是不可思议的情景。但是两人都判断,直取南京才是目前应该采用的战略。而且对于这两个怀有异志的巫丹武侠来说,宁王进取攻略更多领地人口,才有利于他们私下扩张实力、达成建立“巫丹军”的真正目标。回救南昌,那就等于原地踏步了。
商承羽趁势再说:“先前你们不也同意,应该放弃安庆,直攻南京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李君元摇头挥挥手上纸扇,皱着眉头反驳:“而且安庆也不是南昌。两位将军想想,如果我们连老家都保不了,对全军士气有多大的打击?”
“攻下南京,先取半边江山,谁也不会再记起南昌那个小地方。”商承羽反击说。
李君元再次挥动纸扇:“别忘了,王守仁短短时间,就集合得这样规模的军队!今日不及早将他剿杀,再拖一段时日,他带往南京的人马,就不止眼前此数”
商承羽马上用话截住他:“攻克南京,王爷正位登极之后,四方志士来投,我方军力也会大增!”
“可是那王守仁”
“吵死了!”
叱喝的是朱宸濠,他猛力将手中玉杯摔去,在角落处砸成碎片。
所有人立时静默。
宁王扫视各人包括一直不敢表态的刘吉和王纶,满布红丝的眼睛透着盛怒。
“你们每一个都要求我相信。”朱宸濠一字一字说:“可是相信你们,我得到过些什么?”
他指着李士实等人:“左一句王守仁,右一句又是王守仁寿宴那夜,就是你们劝我马上起事的!可是只要我多等一天半日,王守仁早已抵达南昌,自投罗网了!今日一切祸患,就因为走漏了他一个!”
朱宸濠的手指转为指向姚连洲和商承羽:“然后我又派你们去追杀他。结果呢?要是你们把他诛杀于江上,又哪来这支阻止我大业的敌军?
“要我信任你们说的话……可是一路以来,给过我什么?南康和九江都是不战自降的,细想起来,我军举事一个月,就连一场胜仗也没有打过!如今还凭什么要我相信你们?”
室内静得连外面江浪的轻柔声音也听得见。宁王如此当众向两位巫丹派将军如此发怒,实在是头一次。尤其是商承羽,一向获得宁王宠信与尊重,待之如上宾多于臣子,如今却戟指斥责,言语虽还未至侮辱,神态却已与斥骂自己豢养的鹰犬无异。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巫纪洪让王守仁逃逸;卫东琉战死安庆城墙上;商承羽围捕六剑客反要败走而回……朱宸濠对巫丹派的信任,已是大不如前。这点李士实父子及刘养正也都看在眼里,但并没因此感到半丝高兴。君臣间的破裂,在大战当前的时刻,足可致命。
然后室内众人,渐渐有一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包括了宁王在内。
那股使空气凝固似的压迫感,来自姚连洲和商承羽身上。
在宁王的手指跟前,这是巫丹派掌门与副掌门作出的反应。他们所共同散发出的气势,瞬间就把朱宸濠那王者的怒气压倒。宁王的手指不自觉放软垂下来。
这股气势,足以引起任何人心里最原始的恐惧。刘养正等人背脊都渗出冷汗。他们甚至不禁瞄向姚、商二人的腰间剑柄,感觉好像随时就要朝宁王拔出来。
可是下一刻,二人所散出的气息就消退了。众人呼吸恢复顺畅。
商承羽皱着眉,看着朱宸濠的脸。他实在无法理解,宁王在这种关头,却是这般幼稚,竟还在数算着过去的失败。
做大事的人,永远只有眼前。只有下一场仗。只有最后的胜利。
商承羽心里在担忧。从他与姚连洲的立场来说,当然不希望朱宸濠太过能干,才有利于他们的野心图谋;但同样也不能太过窝囊,否则这条顺风的便船才没坐多久就沉没,二人也将一无所得。
至少要给朱宸濠搞得天下大乱,群豪并起。
那就得助他打赢眼前这一仗。
“臣等并非要逼迫王爷。”商承羽以无比恭谨的姿态,向朱宸濠低头说。
“只是目前的局面,王爷必得尽快决断,方有胜望。”
宁王看看其他臣子。李士实和刘养正等也都点头。
朱宸濠再次看着商承羽和姚连洲。两人虽已恢复臣下的姿态,但刚才那猛烈的杀气,所有人都清楚感受到。朱宸濠却没有因而感到恐惧或是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