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到了皇座跟前时,闫胜这才看见,在皇帝左边的角落坐着一群衣着华丽的妇人,各具不同美态,一看就知道是皇帝的宠姬。
可是闫胜立时发现,她们其中一个,瞪着惊讶的明眸,正向自己注目。
而他在下一瞬间,眼神也变得与她一样惊异。
毫无准备之下,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人,七年之后蓦然再见。
在闫胜眼中,宋梨的脸既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相比往昔,成熟了的她有一股能把男人灵魂都吸进去的美丽。可是这仍然无法掩饰那教人痛心的脆弱,那种令少年的闫胜作过许多次梦的纯真气质。
如今却包裹在这种俗艳的衣服中。
而此刻被闫胜发现在这里,宋梨羞愧得想马上死去,但同时又觉得今生竟能再与闫小六相见,是上天给她的无比幸运。这两种交战的情感,令宋梨的娇柔身躯强烈颤抖。
邢猎马上就察觉闫胜的情绪发生强烈变化,吃惊地看着他。
皇帝亦然。他本来的兴奋笑容僵住了,看看闫胜,又看看他心爱的宋美人,感受到他们两颗心必有强烈的连系。
他人生中永远不会跟任何人拥有的那种连系。
妒意在朱厚照胸中升起。
闫胜一时脑袋空白,然后才开始恢复思考。他看一看皇帝,再看这厅堂,又看看宋梨,才渐渐理解到宋梨在此的意义。
我抛下了她。
然后她被送来了这样的地方。
不必言语,闫胜从眼神就能感受到,宋梨成为皇帝的女人那股痛苦。
他的面容,从惊异眨眼转变成自责与暴怒。
他朝着皇帝的所在,抬步。
朱厚照、江彬及众多锦衣卫,瞬间就感受到一头凶兽正向这边接近的错觉。
邢猎猛力拉住闫胜。
“刺客!”江彬大叫。
左右两边第一排的共十名弩手,听令马上朝着闫胜瞄准。邢猎见了没有多想,全速冲上两步,护在闫胜跟前。
绝不可以。
他是将来的青冥派掌门。
他的梦,不可就此断绝。
江彬看见那迅疾的动作,再而发现弩箭对着的目标变成他所讨厌的邢猎,他心念一动,也就挥手向下。
“发!”
强弩齐射。
同时邢猎进入“借相”。
他双臂急激在身前回转,以南海派的“六基虎拿”手法,徒手去截击那些如电射来的弩箭!
这刹那,邢猎毕生磨练的眼力、反应、速度与专注,提升至前所未有的最高峰。
两只厚实的手掌运成循环,以各种挡架的掌形,神准地将射向他身体上下的五支高速弩箭截去。这完全是超乎人体极限的神技。
另外两箭,贴着他右肩侧和左大腿侧掠过。
然而有三箭,还是越过了邢猎的防御圈。
左胸,右腹,右大腿。
箭镞没入。
在这瞬间,邢猎心里浮现出一个想象的画面。
灿烂阳光之下,浪花卷起的岩岸。是他久别的家乡泉州。川岛玲兰抱着他没有见过的孩子,站在岸边,回首看着刚睡醒的他。
“你回来了吗?”
阳光洒在他身上,就像十五岁那时候一样温暖。
眼神虚空的邢猎浑身浴血,躯体向后崩倒,落入痛哭中的闫胜怀里。
邢猎这个人,本来不曾存在世上。
假如那一天黄昏,“滚雷虎”邢照没有要找女人的念头。
在那片向着夕阳的石滩上,被渐渐高张的浪涛声包围着,邢照浑身赤裸坐着一块大石,仰起头闭目朝天,露出一副满足又疲惫的表情。
他慢慢才把裤穿过粗壮的双腿,拉起来绑好腰绳。原本激烈的呼吸,此刻还没有完全平复,邢照结实得像海岸岩石的胸膛继续急促起伏着,右胸口上那个虎头刺青,乍看仿佛像活过来,正在低声咆哮。
在他旁边另一块平坦如床的巨石,一个渔家女俯伏在摊开的布袍上,壮健而曲线姣好的身体,完全坦露于黄金夕照下,那背项与股臀上,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不停在闪耀。她双腿垂在大石边,因为经过激情的而仍在颤抖。乱发被汗水湿透,把她的脸掩盖了大半,只露出贪婪地吞吐着短促气息的嘴唇。
邢照没有看她一眼。这种时刻他只想喝酒。调整好呼吸后,他找来放在一边的行囊,从里面拿出酒瓶,顺道掏出一串铜钱,数出二十文叠放在石上。
辛辣的酒流进咽喉,在舌上留下一道微妙的甘香。这土酒还真不错呢,邢照心里想。
他自少年时就爱酒,也爱女人。但他深知若要武艺精进,这两种东西都得适可而止。可是现在既不在泉州老家,他心想还是可以放纵一点吧?于是又再灌下一口。
渔家女爬起来,将那件属于邢照的旧布袍披上,拨开乱发。那张脸其实并不漂亮,由于长期在烈日与海风中干活,皮肤又粗又黑,眼角的皱纹也早早出现。但亦因为平日生活吃苦,她的身段锻炼得很结实,而且线条弯曲起伏,这种年轻又健康的身体,散发着一股原始的吸引力。
她上前抓起石上铜钱,仔细点算了两次,才去找回脱掉的衣服,将钱小心地放进绣花布囊。
邢照这时已经喝掉半瓶酒,心想不该继续,也就把瓶口塞上,抹了抹嘴巴。
渔家女凝视着邢照仍然裸露的上半身,那一块块贲起的肌肉,令她回想刚才的时光。她自小就在海边讨生活,早见惯健壮的男人身躯。但是眼前这一副,跟平日那些打鱼撑船的男儿相比很不一样,这肌理的分布和比例,还有其中蕴藏的柔韧弹力,并非生自一般的劳动操作,而是为了某种特别目的而磨练出来……
“你来烈屿干什么?”渔家女忍不住问。“别说是来玩啊。这地方,什么都没有。”
邢照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的眼睛。从他这危险的眼神,渔家女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她耸耸肩,低头继续穿衣服,尽量显得自然。邢照那有如虎视的目光,良久才离开了她。他把酒瓶收回行囊时,那个瓷瓶碰着内里一柄沉重的金属物。渔家女虽心知有异,但装作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