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负责操作的船夫都聚集在船头上。川岛玲兰和练飞虹亦早已上来甲板,站在那堆人之间。他们全都俯视下方一艘停泊着的小船。
佟晶上前看,只见下方那小船上坐着七、八人,都穿着军服,佩着短宽的水战腰刀,其中一人站起来向上喊话,显然是兵队的头领。
“总之你们不可通过!”那头领一边说,一边打量上面船舷的众人,并特别留意到身材高大、怀中抱着婴孩的川岛玲兰,和她提在右手上那柄长长倭刀。
“军爷!”船长尽量沉着气有礼地问:“这水道近日都未设关口,请问是什么缘故?”
“这是从南京禁卫来的命令。”那头领说:“我听说,这两天太多闻杂人涌向南京,那边的南征朝廷大军起了警戒,好像连城门也关闭了!”
原来王守仁借助江湖力量寻找严有佛,却生起了他无法预见的后果。有些仰慕邢猎的好事之徒,听到邢猎受伤的消息,竟然想也不想就动身往南京来打听和凑热闹,这又感染了其他人,一时有大量游民和江湖人从四方八面涌向南京城,引起地方骚动,戌守在南京外围各城镇的朝廷军兵察觉了异状,向江彬和许泰两名指挥禀报,二人于是下达军令,要将通往南京的各道路封闭,驱去所有无故接近南京城的人,又在江河设置关卡,截止可疑船舶。
邢猎的安危,竟能在地方上引发如此巨大的骚动。江彬查知后不禁大为惊讶,但他没有借此在皇帝面前攻击邢猎和王守仁,反而要部下向圣上隐瞒。
这个邢猎,竟在江湖上有此等号召力!皇帝小子若是得知,未必会忌惮他,反倒可能更喜爱……那天是我下令把邢猎射伤的,他要是挺不住死掉了,皇帝只会怨恨我……
船长听了那水兵头领的解释,马上说:“我们是南赣巡抚王都堂的下属!此去南京正是会合王大人!”
头领及其部下一听不禁都耸动。平叛之战王守仁水陆义军所向披靡,鄱阳湖四岸与大江上下的官民皆视他为军神,无比敬服。
但来自南京禁卫军的命令也不是说笑的。那名头领只好谨慎地询问:“你们可有王都堂的手令或是印信?”
大船上众人只能面面相觑。
水兵头领知道他们没有凭证,于是叹息摇头:“如果没有,恕我不可放行。军令如山,请把船”
一道光芒照入眼帘,令那头领停止了说话。
他仰起头来,只见那个美艳又高大的母亲立于船首最前,一条腿踏住船尖。她左手仍然抱着初生不久的儿子,右手上的倭国大刀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离鞘,又长又弯的刃锋反映着阳光与波光。
川岛玲兰俯视小船上众兵丁的目光,并没有仇恨或杀气。但那股绝对冷静,更令水兵们恐惧。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去见夫君。”川岛玲兰说时声音没有半丝激动,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不可违逆的事实。
酒液倾注进玉杯之中,直至八分满时,宋梨尽量轻巧地提高酒壶停止。她把壶放回桌上,双手捧起酒杯,恭谨地递到皇帝面前。
宋梨这些动作过去已经不知做过多少遍。陛下就是喜欢看她斟酒。跟其他宠姬与宫女娴熟的手法不一样,宋梨为他举壶倾酒时,姿态总是带点生涩,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做起来却常常显得吃力和紧张。皇帝正正喜欢接受她如此努力的侍奉,这带给他极大的满足感。
可是此刻他没有半丝笑容。宋梨的动作还是那么生硬,但皇帝感觉到跟以往不一样。今夜她在他面前的一切举止,都透着担忧和恐惧。
“看着我。”朱厚照冷冷说。
宋梨不敢不看他。她眉头轻轻皱着,两边眉尾梢垂了下来,这副软弱的表情,过去一直最得他迷恋。
朱厚照看着宋梨,却只想起她在“五军都督府”以死相胁的那副决绝容姿。
偌大的寝室里就只有他们二人。他把所有太监宫女都摒退了。其实自从御驾南征以来,正德皇帝被江彬、许泰和张忠等人轮番进贡的江南美女所迷,途上根本就没空宠幸宋梨半次。但这夜他特意把她呼召过来。
他盯着她的双眼。宋梨也只能强忍着恐惧回视陛下。朱厚照看出来:她心里这份恐惧,并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
朱厚照接过玉杯,呷了一口,淡淡地问宋梨:“你与那姓闫的……如何认识?”
宋梨听了紧透几口大气。她知道只能诚实回答。“妾身十岁时就与他认识。一起长大了六年。”她吞咽了一下,又说:“此后再无相见。直至……那一天。”
朱厚照听了,默默呷着酒。他其实无从理解所谓“一起长大”是怎样的感情。他乃是孝宗皇帝嫡长子,唯一的皇弟朱厚伟早夭,他两岁就被立为皇太子,一直都在孤独中长大,更年仅十五岁就即位登基,整个成长历程围绕他身边的,全都是年纪比他大一截的朝臣和宫人。朱厚照自懂事以来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就只有“上下”,没有“一起”。
但即使无法了解,他还是感觉得到,宋梨与闫胜拥有一种他从来也没有的珍贵东西。
朱厚照猛然将酒暍光,把玉杯往旁摔碎,上前一把抓着宋梨的衣襟。宋梨不能反抗,也没有反抗,身体就如人偶一样,被皇帝拉扯到近前。
正德皇帝的鼻息已呼到宋梨的脸上。宋梨忍耐着,神情没有显露出半点抗拒。这些年她早就学会了怎样在皇帝身边生存。
朱厚照此刻随时可以把宋梨的衣衫扯碎,然后像过去许多次一样,尽情地占有她的身体。天下间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这样做,或者把宋梨从他手上拿走。
他这夜特别要宠幸宋梨,就是要再次确定这件事。
皇帝接近看着她的眼瞳深处。
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那天她决死时涌出的激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