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三月春风如剪,草色依稀。这是一年里生机初现的时节。一个六十左右,身着青衣的老者走在流连河畔,身后背着一把琵琶。
这老者名叫曾言,是一位有名的乐师,但比起他去世的师父还是远为不及。其师姓宋,名别离,一手琵琶精妙绝伦。有两句口号道得是“世间雅奏谁第一,琵琶高手宋别离”。即便宋别离过世多年,琵琶乐手中仍是无人可以超过他的声名。
这位琵琶圣手有一名知交好友,两人相识时间虽短,交情却极深厚。当年叛城京城覆灭之前,宋别离为寻古谱《北风行》冒险前往,在那里他认识了京城第一杀手邢猎,二人一曲论交,遂成知己。后来邢猎受京城城中凤舞将军烈枫派遣,前往阵前刺杀小潘相,临行前,邢猎将汇集自己一生绝学的手记交予宋别离,并托他代为寻找一个传人。
那一场刺杀中,出道十年从无失手的邢猎死于拥雪城。他死后不久,京城城灭,后金人入关。宋别离便带着这本手记行遍天下,欲为他寻找一个可以交托之人。
然而此事却也不易,一来邢猎身为杀手,武功多为阴狠一流,若是落入一个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必成祸患;二来邢猎虽是杀手出身,但文武兼修,颇有捷才,那本手记亦是记载了许多杂学,江湖中人识文断字的就不多,再能懂得这些,就更少见了。因此宋别离虽在江湖上游历了许久,却并未寻到一个合适人选。后来他因病过世,便把这件事情交托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曾言。
如今,曾言的年纪已长于其师,他想自己年纪已老,且又多病,说不定哪天便会跟随师父而去,可这个遗愿若是尚未完成,九泉下又如何与师父相见?
曾言正想着这些,忽听不远处有笛声响起,他是懂行之人,听这笛声清幽动人,不同凡俗。他不由抬头看去,却见流连河畔停了一艘画舫,上面一男一女,男子二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十分俊美;女子正在吹笛,看年纪要比他大上几岁,相貌不过清秀,但气度娴雅,与那男子并肩而立,十分般配。
曾言心道:“这女子笛子吹得着实不错,看这样子,这两人当是夫妻,倒不知那男子又有怎样的本事。”正想着,那男子忽然笑道:“烟娘,你这曲子实在好,待我为你舞剑助兴!”说着,便从腰间拔出一把剑来,剑刃青光闪烁,剑柄上镶嵌了蓝莹莹的一块宝石,打磨特异,日光下熠熠生辉。他左手食中指比了一个剑诀,便在那画舫上舞起剑来。
那画舫并不甚大,然而那男子却分毫没有局促之感,一把剑在他手中来若游龙,去如惊鸿,更难得的是,他这舞剑又与那女子吹奏的笛曲丝丝入扣,曾言只觉赏心悦目,心道:“这一对夫妻真是珠联璧合。”
正想到这里,忽地一阵风来,几片柳叶被吹到江上,那男子兴之所至,纵身一跃,只见日光下青锋一闪,待到他落回画舫之时,那些柳叶竟然全被他穿到剑上。曾言行走江湖这些时间,虽不会武,眼力却在,不由暗惊,这分明是第一流的剑法!
便在此时,烟娘笛声一顿,恰做了一个收束,男子长声而笑,还剑入鞘。随即轻挥手臂,那柄剑被他一掷而出,直直地落入了流连河正中。
这一举动惹得河畔诸人注目,议论纷纷,需知就不算那把剑本身,就是剑柄那枚宝石,也很值一些银子,若不是流连河正中河水颇深,此刻又冷,只怕就要有人跳入水中去捞剑了。
曾言也甚是惊讶,只是他注意的方向却与旁人不同,他看到那把剑,却是想起了一个人。
那男子并不在意旁人目光,他掷剑之后,旁若无人一般,继续与那烟娘赏玩景致,直到傍晚,方才回到客栈中。两人在房间中刚刚坐下,就听外面有叩门声音,小二在门外道:“林公子,有位叫曾言的乐师,说是想要见您。”
曾言的名气虽不及其师,但这男子却也是听说过的,心里诧异这曾乐师为何会找自己,口中则道:“那便请曾乐师进来。”
不久曾言便走了进来,施礼道:“林公子,林夫人。”他先前已向小二确认过那男子姓氏及二人夫妻身份,此时直截了当道:“白日里我在流连河畔看到林公子在画舫上舞剑,我看您那把剑与众不同,又看您品貌出众,因此便想起一个人来。”他看向那男子,“请问,您可是林锋林公子?”
林锋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曾乐师好眼力。”
这林锋乃是如今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人物之一,是时江湖上有五名英豪:岳鸣、柳然、胡绝、宋玉、林锋。这五人意气相投,结为异姓兄弟,更建立了一个有名的江湖组织“长生堡”,开创了好一番事业。这其中,林锋年纪最轻,且文武双全,相貌俊美,因此名声最着,可说是多少江湖女子梦中的良人。
曾言道:“林公子,我一早听说过您的名声,没想今日有缘得见。江湖人都说,您不但武功出众,而且剑法之外,又擅书画,通音律。更难得的是,您为人正直,做过许多行侠仗义之事。”
林锋被他这样当面一赞,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曾乐师过奖。”
曾言却正色道:“并非过奖。实则,我有一样物事想托付于林公子。”说罢,他便从怀中取出邢猎那本手记,珍而重之地递了过来。
林锋接过一看,面色微变,又翻看数页,惊道:“这竟是当年京城第一杀手的遗物?”
曾言道:“林公子有所不知。”便讲述了其师宋别离与邢猎当年交往之事,又说:“如今我年纪已老,家师已过世多年,因今日见到公子舞剑,又想到公子以往名声,深觉这一本手记,只有交给林公子才算合宜,也为先师完成了心愿。”
他举出宋别离来,林锋便不好再说什么,他叹口气道:“曾乐师,多谢您对在下的抬爱。但您今日见到我在画舫舞剑,可有见到我随后掷剑之举?实不相瞒,今日之后,我便要退隐江湖。这本手记放在我手中委实有些浪费。”
曾言不免吃惊,按说林锋此时不过二十几岁,他结义兄弟又刚刚成立了长生堡,正是大有前途之时,怎说现在便要退隐?林锋看出他疑惑,笑道:“因我最近新婚,因此无意江湖,只愿退隐过些平平静静的日子。”说罢看向身边的烟娘,烟娘也微笑回视,二人虽未说什么,却自有一种默契在心。
曾言心中暗想,难道这林锋竟是为了新婚妻子才退隐江湖?但他这妻子却不似江湖人物啊,这一片痴情倒是难得,口中却道:“这也无妨,这手记中除却武学之外,尚有许多杂学,就算林公子您不学上面的东西,传之后人也是好的。”他心里想:这林锋品行既好,天赋又高,教出的后人必定也是出色人物。
他十分诚挚,林锋无奈何,只得接了过来。这本手记随便送到哪一个江湖人手里,必定视之如珍,他却接得勉强。曾言再三谢过,这才离开。
曾言走后,林锋拿着手记叹了口气,“曾乐师一番好意,我却不知拿它何用,也罢,先收起来便是。”又笑道:“且不管他,明日我们去接了小醉,日后便退隐江湖,想过怎样的日子,便过怎样的日子。”
烟娘微微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