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海灯在习武一途上秉承了其父的天分,已是十分难得的好苗子,胡绝竟说姜白虹犹在岳海灯之上,岳鸣不由点一点头,“你好好教他。”又问:“五弟那孩子呢?”
胡绝说:“那孩子身体弱些,可倒也认真。”
岳鸣皱眉,“五弟当年可不是这样。”
胡绝不以为意,“也有那先天体质差的,这是胎里带的,有什么办法。你看他都九岁了,可比白虹还要矮些。”
岳鸣一怔,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什么?”
这些时日,林皆醉过得并不快活。
自从被岳鸣带走之后,他过的生活,已与从前全不相同。
在与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候,那些日子平缓而写意,父亲教他读书写字,母亲便教他些闲雅技艺。林皆醉从未听过他们拌嘴吵架,他们也从未对自己有过什么特别要求,总说只要他过得开心遂意便好。
他爱他的父母,也爱那个家中的一切,门前的流水,初夏盛开的紫藤,母亲柔软的手,父亲用竹子雕刻的小玩意儿。他总是会做梦,梦里他会听到潺潺水声,嗅到紫藤的香气,感受到父亲温暖的手掌,母亲身上柔滑的丝绸。可是他虽然可以听到,嗅到,感受到,却什么都看不到。他惊慌失措地从梦中醒来,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不知道第几次他在半夜里醒来,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时,林皆醉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忽然想:其实过去的那些才是梦,现在,梦已经醒了。
但他依旧还是不能适应长生堡里的生活。
练武、长生堡、江湖、岳鸣……他并不懂这一切,也从未接触过这一切,他知道自己应努力学武,他也尽力这样去做,可尽管如此,学习的结果,也并不能令他身边的人满意。
这一天晚上,天已经黑了下来,林皆醉练了一天的武,身心皆是十分疲惫,吃过晚饭后,他原打算上床休息,忽听外面咚的一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他诧异起身,却看到一个笑嘻嘻的男孩推门走了进来,“林皆醉,我来找你玩!”
这男孩原来是姜白虹,他两人住处不过一墙之隔,姜白虹市井出身,懒怠走门,索性翻墙进来。他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又道:“前几天我就想来找你了,就是每次都见你这里灯熄了,你怎么睡那么早?”
那是因为我累了。林皆醉心里头想,但是这话他并未说出口。他年纪尚小,房间里也没有茶。他就倒了两杯水,又盛了两盘干点心放在桌上待客,看着倒也像模像样。姜白虹却没经过这个,一看林皆醉这样正经地款待他,不由抓了抓头,竟有点儿不好意思。随后他咳嗽一声掩饰,抓了块梅花酥饼塞进嘴里。
“你这里的点心比我那里的好吃。”姜白虹说。其实几个孩子房里的点心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区别。
吃完了点心,姜白虹又四下张望,一眼看到窗下书桌的纸,不由诧异,“这是你写的?”
那张纸上字只写了一半,墨色还是新的。原来林皆醉自幼受父母教导,吃过饭后不能即刻就睡,要么练字、要么吹笛,一来消遣,二来也防积食。他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笛子,因此这几日都是写字。若是往日在家里,那他至少也要写上三五页,还要听林锋指导一番。但现下情形自然不同,他也实在太累,因此写了半页也就放下。
姜白虹拿起那半页纸,敬畏地看着,“哎呀,你会写这幺多的字!”平日里他接触到的人,识几个字已经算是难得。林皆醉居然一气能写出半页,可见是十分有学问了。
林皆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从前在家里时,父亲总指点他书法,道是行书当如何写,楷书又该如何写,过去那些书法大家又是如何了得。他听了只觉自己浅薄,从未觉得会写字也是一件厉害的事情,想一想只得道:“以前我父亲教我写过一些。”话一出口忽觉涩然,原来这些天里,他是第一次主动同旁人提到自己的家人。
姜白虹小心翼翼地放下那张纸,“你可真厉害啊。阿醉,你才比我大一岁吧,就这样有学问。”
他这声“阿醉”叫得十分理所当然,仿佛是叫自己兄弟一般。林皆醉自小也没个兄弟姊妹一起长大,一时间心里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也没什么,我懂的并不多。我父亲母亲才是真正有学问的。”
姜白虹道:“我知道你父亲,是堡主的结义兄弟对吧?”他年纪虽小,可很会打听消息,林皆醉的身世其实没人和他说过,但他也已经知道了。
林皆醉点了点头,姜白虹道:“那他那么有学问,该是个秀才相公吧?”他在街头时,听得秀才老爷就是最厉害的,因此这般猜测。
林皆醉摇摇头,忍不住笑了,他和姜白虹讲解,“不是这样,若是去考功名,第一次考中是秀才,第二次是举人,第三次是进士,进士中的头名叫做状元,这才是最有学问的人。”
姜白虹惊叹道:“这你都晓得啊,我打赌长生堡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些。”
林皆醉叹气道:“长生堡里的人,不用知道这些的。”
姜白虹没听出他未尽之意是,“知道这些也没用。”他拿着那半页纸反复看了几遍,又问:“那个……你会写我的名字吗?义父说给我起了名字,别哪一天我看到了倒不认识,那就闹笑话了。”
姜白虹并不是什么生僻的字,林皆醉也就提笔蘸墨,重找一张纸写下。待他写完,姜白虹拿着那张纸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的名字看起来十分顺眼,又问:“那你的名字怎么写?”
林皆醉便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姜白虹对照一番,说:“我看你的名字要难写些。这幺多的笔画,亏你怎么记住的。”
林皆醉不由失笑,说:“我看你和胡三叔学武,不也是一学就会吗?”
姜白虹又抓抓头,“那可不一样。”可是怎么个不一样法,他就说不出来了。
两个小孩子在房间里聊天说话,林皆醉其实还是累的,可是有一个与已年纪相仿的小朋友相伴,不知怎么的,心头的郁结便消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