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城眼睛都瞪圆了,心道真没看出来,老秦你竟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些事!
小总管接过那叠纸,先放到一边,又问:“严副舵主对此事不知有什么看法?”
严城没想到小总管问到自己头上,他只得道:“啊……正是,我也觉得是有内鬼,可也想不出来是谁,这分舵里的都是老人了……”
小总管一笑,“是,十几年的时间,是很久了。”他向秦闽道:“请秦舵主把这分舵中的所有人都请到这里来见一见。”
秦闽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带了十来个人过来,小总管和他们一一说了几句话,却没有问他们这些天的去处,反是说了些家常,譬如何时入的长生堡,家中尚有何人,做何营生之类。问到最后一个时,小总管微笑道:“这位是新来的么?之前并未见过。”
秦闽心里打了个突,暗想这小总管别看少来分舵,对这里都有什么人可熟悉的很啊。严城听了,忙上前道:“小总管,这小子叫霖哥。两个月前受伤伤重,我在门口捡到了他,他也愿意帮咱们长生堡办事,我看他剑法不错,就把他留了下来。”又道:“这小子人是不错,就是闷葫芦,不爱说话。”
小总管笑道:“原来如此,不知这位小哥姓氏为何?”
严城还真不知道这个,霖哥看了小总管一眼,依旧沉默,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一位自长生堡来的小总管,便是当年的林皆醉。
十三年过去,当日的孩童长成了青年,许多事情,也都发生了变化。
林皆醉一直从胡绝学武,他也的确刻苦,但武功一途,他仍算不上顶尖。倒是跟随柳然这些年来,他对堡中事务上手颇快,慢慢地替这位大总管接手了堡里的很多事情。近年来柳然出门渐少,林皆醉便替代柳然行走在外,打理一干江湖事务。旁人称柳然是“大总管”,称他便是“小总管”,在江湖中也颇有了一番名气。
见过诸人后,林皆醉并未就内鬼之事再说什么,而是道:“我记得,分舵外面有一个石阵,想去看上一看。”
秦严二人倒是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严城张罗着去找伞,林皆醉笑了笑,“不必了。”他袖了秦闽给他的那叠纸,戴上风帽,走了出去。
外表看着,那石阵还是一如往昔,只因落雪的时辰久了,那些巨木大石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层积雪,江南气候潮湿,那些木石上多处生了青苔,青苔又沾了碎雪,茸茸的,轻轻一拨,那点碎雪便簌簌落了下来。
林皆醉走到石阵中间,试着扳动机簧,果然已经十分生涩。自从他九岁时来这里那一次之后,后来便再没来过,胡绝这些年来也极少至此。机关没有彻底锈死,就已很是不易了。
林皆醉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里面装着几样修整机关的工具和一瓶润滑的油脂。他又查看了一番,便动手修整起来。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一双手又稳又快,没过多久,机关已被他修整完毕。伸手再一扳机簧,便是一切如常。
他收好工具,站直身子,轻吁了一口气。
碎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飘落下来,仿佛一无尽头。
远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路小跑着过来,待到林皆醉面前时,已经有些气喘,正是分舵的舵主秦闽。
“小总管,属下有些话要和您单独说。”
此刻旷野寂寂,四下无人,林皆醉便道:“秦舵主有话请讲。”
秦闽道:“小总管,属下方才说拿不准内鬼是谁。这话是假,属下心里其实有一个人,只是当时不好说。”
他又看一眼四周,续道:“这个人,就是那个新来的霖哥!”
林皆醉神色不变,问道:“秦舵主这么说,是有什么证据?”
秦闽道:“以前分舵里都没出过事故,可偏偏这个霖哥一来,就接二连三的出事,这是其一;其二,分舵里这十来个人,大家都知根知底,只有这个霖哥是新来的,他的底细我们都不知道,小总管看他的相貌,哪里是咱们江南人的样子,倒是和北疆那些人有些相似。”
天之涯正是在北疆,林皆醉点了点头,又道:“但这些不过是秦舵主的推测,或者不过巧合而已。”
秦闽忙道:“要是只有这些,属下也不会和小总管说,只是昨日里,属下在严副舵主的房间里看到了这个。”说着伸出手,在他掌心中赫然是一枚小小飞镖,镖尾尖锐,镖身圆滑,形状仿佛一枚雨滴。这正是天之涯的卫队“大雨”的独门暗器。当年大雨被岳鸣施计杀了大半,又有小半在这分舵中被胡绝所杀。后来杨守接手天之涯,大雨也被重建起来。
秦闽又道:“这飞镖放得很是隐蔽,属下要不是偶然看到一点反光,也不能发现。可属下和严副舵主共事多年,他这人没得说,要说他是内鬼,属下绝计不信。倒是那个霖哥天天跟着严副舵主,这飞镖很有可能是他的。”
林皆醉沉吟道:“按你的意思,既然霖哥是内鬼,平素必定小心谨慎,怎会把这般重要的东西留在严副舵主房间里呢?”
秦闽想了想道:“也说不定,是霖哥想要把内鬼的事情,栽赃到严副舵主的身上。”
林皆醉道:“这也是一种可能。但秦舵主与严副舵主是多年同僚,为何不把这件事告诉他?”
秦闽叹气道:“小总管有所不知,严副舵主对这个霖哥十分看重,也正是为此,属下才偷偷地过来和您讲这件事。”
林皆醉道:“你二人共事十余年,严副舵主认识霖哥才两月,为何信他而不信你?”
秦闽犹豫片刻道:“这事儿也是属下猜的……属下听说严副舵主当年有个儿子,剑法天赋也很好,偏偏一早病死了,要是活着,刚好和这霖哥差不多大……”
林皆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严副舵主还有其他的子女吗?”
秦闽道:“他还有个小儿子,可还小着呢,才八九岁。严副舵主和属下差不多大,可属下的两个儿子上个月都娶媳妇了。”
林皆醉笑了笑,“那要恭喜秦舵主了。”
秦闽离开之后,林皆醉朝右后方点一点头,“霖哥,请出来吧。”
一棵树上有物事一动,霖哥从上面跳了下来。
以距离来看,霖哥与方才二人谈话处并不远,秦闽却并未发现他的存在。诚然霖哥穿的是一身褐色的衣衫,与树干颜色相仿,但是能够做到几乎与树融为一体,却也是十分了不得的本领。
霖哥跳下来之后,并没有说话,一双眼只是盯着林皆醉。林皆醉却没提刚才的事情,只和气地向他道:“闻说你剑法很好,不知师承何处?”
霖哥还是不说话,忽然间他拔剑疾挥,一剑如迅雷闪电,却不是向林皆醉,而是向他刚才藏身那棵树,一剑挥出后,树并没有倒。随后霖哥还剑入鞘,便离去了。
霖哥走后,林皆醉来到那棵树前,伸手推了一下,那棵树忽然向前倾倒,令人惊讶的是,霖哥只挥出了一剑,那棵树却断成了四截。
林皆醉回去的时候已近黄昏,飘拂的细雪少了很多,天色是一种朦胧的淡灰。秦严二人上来迎接,都以为他要提一提内鬼的事情。林皆醉却道:“我忽然想到一事,按说,每次各个分舵来此休整,你们这里也该有相应的记录吧。”
记录自然是有,还应十分详细才是,这原是一早就定下的规矩。秦闵道:“这些都由严副舵主保管。”严城的脸上却改变了颜色,他答应了一声,却犹豫着没动步。林皆醉提醒一声:“严副舵主?”
“啊……是,我这就拿去。”严城的脸色更加难看,终究还是挪动着脚步去了。待到严城回来的时候,他身后竟还多了一个霖哥。秦闽道:“严副舵主,这原是自家分舵,便不必护卫了。”
他这话听着好似玩笑,其实是提醒的意思,按说未与林皆醉招呼,严城带来霖哥并不合规矩。严城抹了一把脸,也不肯说话。
林皆醉接过那些账本,只见纸张墨迹都是崭新,他随手翻了几页,道:“去年五月明月城分舵过来押送钱粮……我记得明月城分舵是清明左右到的吧?”
严城脸上的汗立即下来了,林皆醉又指出了几个明显的错误,随后把账本合上,道:“这账本很新,上面的记录错漏百出,严副舵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林皆醉的声音并没有提高,但是严城的脸已经白了,他一早听说过这位小总管的名声,都说此人看似温和,实则心狠手辣,从不容情,连忙跪倒在地,“小总管,是我错了!先前的账本不小心毁损了,我,我不敢告诉上头,就自己回想着,重写了一本……”
但自己回忆,自然疏漏众多。严城十分紧张,林皆醉却不再提账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