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那人也不在意,他转过身,欢欢喜喜地把林皆醉抱了个满怀,“阿醉,好兄弟,好久没见你啦!”
林皆醉也笑了,自他来这分舵以来,第一次笑得这般发自内心。他拍一拍那人背心,“白虹,你回来了。”
新来这剑术高手,正是姜白虹。
同随胡绝学武,林皆醉成了长生堡中的小总管,姜白虹与他走的路子又不一样,他天赋极高,尤以剑法一途造诣颇深。十六岁的时候,胡绝就道:“我是教不了你了,你自己出门游历去罢。见识些出众人物,多打几场架,然后再回来。”
姜白虹说好,真就出去了两年,他剑法高,年纪轻,很快便在江湖上闯下了名号,见识过各家武学之后,他的剑法更上一层楼,十八岁的时候,百晓生排兵器谱,他居然入了前十位。岳鸣惊讶之余,亦是十分的自豪得意。
之后数年,姜白虹的剑法一路突飞猛进,江湖人都道:要是百晓生再排兵器谱,姜白虹定能排进前五,就是前三也不是没有可能。又有些人私下议论:虽然天之涯多了左使右使,可岳鸣也养了个好义子。而天之涯中,右使低调,尚未与姜白虹朝过面,可宁颇黎已和他交手过两次,每次皆是平手。算上这次,已是第三次了。
现下姜白虹出现在这里,则是因为他先前出门去剿灭江南一窝水匪,这些水匪武功虽不及他,人数却是不少,姜白虹花了好久才料理完此事,回长生堡时路过这分舵,恰遇上了林皆醉与宁颇黎。
二人已有数月未曾见面,姜白虹放开林皆醉,上下打量他几眼,复又抱了一下,这才颇有遗憾地道:“宁颇黎这家伙,他看你在这里,又有络绎针,竟就走了。本来我还想和他再打一次来着。”又问林皆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柳叔派你有什么事?”林皆醉还没回答,他一眼看到霖哥,又道:“这小哥剑法不错啊?你身边新来的?”
林皆醉笑道:“你一下子问我这许多事,倒是让我先说哪个?这样罢,我这边尚有一点事情,等我处理完,再和你细谈。”
姜白虹笑道:“好,你先去忙你的。我去迎春酒肆那儿等你。”
林皆醉道:“好。”
林皆醉便回到厅堂中,料理完后续一应事宜。这时他发现霖哥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便问道:“霖哥呢?”
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严城面上露出羞愧神色,道:“回小总管,他……他走了。”
他当时不是没想过拦阻,然而想到自己方才为了自救把事情栽到霖哥头上,那阻拦的话就再说不出来。
林皆醉没说什么,分舵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他最后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这里。
雪已经停了,一弯新月高高挂在天上,带着些昏黄的颜色,朦朦胧胧的,于是四下里的景物,也仿佛笼上了一层薄纱。地面上终还是留下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也亏着这些积雪,林皆醉看到了上面残留的一行脚印。
他沿着这行脚印一路追了下去,越走却越是熟悉,抬头一看,巨木大石赫然眼前,原来他又来到了石阵那里。
石阵最外面,一根巨木的附近伫立着一个高瘦静默的身影。
林皆醉停下了脚步,看了那身影片刻。霖哥也看到了林皆醉的到来,他忽然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他一说话,林皆醉就知道为什么霖哥在分舵中未曾开口了。他的声音粗粝,语调发声皆怪异生硬,说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也颇花了一些功夫。
林皆醉便答道:“这是中原的机关阵法。”
霖哥又问道:“谁的?”
他的话十分简略,但林皆醉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意思,道:“是我……一位友人多年前设计建造,后来,长生堡的胡绝胡先生又加以补充。”
霖哥思量了一番,道:“我看不懂。”
林皆醉道:“你原来自西方翡冷城,并未学过阵法,一时不明,也是情理之中。”
霖哥忽然自雪地中转过身来,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住了林皆醉。
林皆醉神色不变,轻声道:“我听说,翡冷城训练杀手极为严格,那里的杀手个个剑法高明,出入无声,他们有个绰号,叫做沉默的影子。你的剑法正是翡冷城独有,从相貌来看,也仿佛西方之人。”
西方翡冷城的杀手组织之于中原,近似于一个传说中的名字。据说这个组织的杀手多是孤儿,从小训练,刺杀对象则多为西方王公贵族。霖哥生得高鼻深目,眼眸呈琥珀颜色,全不似中原人物。秦闽曾一度怀疑他来自北疆,却未曾想,这年轻人实是翡冷城之人。
霖哥继续盯着林皆醉,手指也搭上了剑柄,林皆醉的神态却很自然,他道:“中原话你都听得懂,很是难得。只我听你言语上似乎有些艰涩,不知是什么缘故?”
霖哥又看了他一会儿,却见林皆醉只是宛若闲话一般,并未有其他什么动作,终于慢慢地道:“杀手不准讲话,我七年没说话,我母亲是中原人。”
说这么短短的几句话,他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林皆醉耐心听着,只等他说完了,方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既会听,也会说。却不知你为何要来到中原呢?”
这句话问得平淡,语气仿佛闲谈一般,但霖哥的手指却握得更紧了,手背上的青筋突起,过了片刻,他终于道:“我逃出来。”
是的,我是逃出来的。
这一句话,乃是他隐藏在心中最大的秘密,就是在与严城相处的两个月时,他也未曾说出口。可是此刻面对着林皆醉,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真的说了出来。也许是因为这句话藏在心里太久了,说出之后,他反觉一阵轻松。
林皆醉微微笑了,他开口,说的话却是霖哥怎么也没想到的,“叶落归根,这很好啊。”
霖哥虽然懂中原话,但像“叶落归根”这样的成语,他却是第一次听到。不过这四个字并不难理解,他细细咀嚼了一会儿,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乳黄的月光泼洒在雪地巨木之上,霖哥慢慢地放松了握在剑柄上的手,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得林皆醉开口,语气一如既往,“你愿意入长生堡,在我身边做事吗?”
霖哥怔住,先前就是严城,也没能打保票让他留下,面前这人地位高于严城,他竟然要留下自己?林皆醉却不等他的回话,续道:“别的我不能保证,但你若留在长生堡一天,我就护你一天。”
霖哥再度怔住,片刻后,他重重点了点头。
林皆醉微笑,“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姓什么了吗?”
霖哥半晌后道:“我不知道。”停顿了一会儿又道:“过去我叫哥林。”
林皆醉明白了,霖哥原来是他把名字倒转而来,想一想道:“既如此,你同我一般姓林可好?从今往后,你便叫做林戈,金戈铁马之戈。”
霖哥未加思索,“好。”
林皆醉赶到迎春酒肆的时候,姜白虹已经喝下去半壶酒了。
“你怎么才来。”他抱怨了一句,又道:“老板进了新酒,你尝尝。”说着,推了一只酒杯过来。
酒是新的,酒杯却是旧的,上面还有一道裂纹。事实上,这本来就是个很平常、很破旧的小酒馆。唯一不平常的地方,是它乃是距离长生堡最近的一间酒馆。
五年前,林皆醉第一次出门为长生堡办事归来,那一次他在外杀了几个人,合并了一个小门派。那小门派门风并不正,也颇做过一些歹事,尽管如此,对这门派下了辣手的林皆醉心中仍是有些郁郁。
因着这一点郁郁,他便没有直接回长生堡,而是走进了这间酒肆。说来也巧,那天阴雨绵绵,酒肆中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正准备出门游历的姜白虹。
“怎么这样巧!”姜白虹跳起来,“我刚要出门,你就回来,咱们一起喝杯酒吧?”
林皆醉点了点头,看到姜白虹的那一瞬间,他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郁便少了几分,待到二人说说笑笑,喝了几壶酒之后,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难过。
再后来,这便成了二人之间的一种默契,每次有姜白虹或林皆醉出门,或者二人回来的时候碰上,总会在这里喝上几杯。
林皆醉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和姜白虹轻轻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你这次出去顺利吗?”他问姜白虹。
“还行。”姜白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这次的任务你也知道,水匪人虽多,可没什么能人,清了他们倒罢了,就是这些水匪上面好像还有人,我带了他们那里的账目什么的回来,等会儿你帮我看看。”
“好。”林皆醉一口答应,姜白虹反过来问他,“你怎么雪天里就出来啦?这分舵我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来过一次,我记得仿佛是胡三叔带我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