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皆醉道:“不相信,曹猛现在死。”他轻轻转动一下短刀,刀刃刺入少许,唐留忙叫道:“停!”
这些人对曹猛皆是十分爱戴,天罡三十六中几个骨干商量了几句,一时可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宁颇黎在一旁笑道:“你们看他还有多少力气……”一语未了,林皆醉手里的短刀便刺了下去,曹猛前胸霎时血流不止,他冷冷道:“宁左使说一句话,我便刺一刀。”
顿时几个骨干看向宁颇黎的眼神都不对起来,宁颇黎哼了一声,他心道林皆醉身上染毒,还能坚持多久?便向前踏了一步,想要找个机会出手,谁想林皆醉马上又是一刀刺下去,随即冷冷道:“宁左使动一下,我也是一刀。”
先前唐留开口时,林皆醉那一刀很轻,不过是刺入肌肤少许而已。但之后两刀却都是刺得极深,曹猛胸前衣衫染红大片。这些人都是江湖老手,看得分明,林皆醉只要再刺一刀,曹猛说不定当场就死了;就算林皆醉不再动手,再流个一刻钟的血,曹猛也还是一个死字。醒悟到这一点,有三个人当即就挡到了宁颇黎的前面。
宁颇黎这叫一个郁闷,以他的武功,就打倒这三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现下要是出手,可就站到了天罡三十六的对立面。若换在平时,他也不惧这些人,偏偏这时天之涯刚和天罡三十六合作,日后寒江水路上还有用到他们的地方,还真不能在此刻闹翻。他不由恨恨看了林皆醉一眼,心道这小总管好生奸猾,三言两语的,倒让这些蠢货把我看成敌人了,难道他们不知,此刻只有我才有可能救出曹猛吗?
他忿忿然磨了磨牙,又想开口,这一次却是唐留高声喝道:“宁左使,你先离开吧。”又道:“小总管,我们答应你的条件,可你也得先给老大治伤!”
林皆醉答应的干脆,“你们上船,到船上后,我给他止血,你们也看得到。等船远了,我就放了他。”
唐留忙道:“好,好!”
宁颇黎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素来高傲,心道我堂堂天之涯左使,竟被一群蠢货撵人,谁还愿意帮你们不成?便冷哼一声,“那就护好你们的老大吧。”说罢飘身远走。他这一走,唐留等人比林皆醉都要高兴,连忙地带了人手,分别上了小船,但并未划桨,而是将船停在岸边,都眼睁睁地看着这里。
林皆醉远远朝他们点一点头,便从身上取出金疮药,为曹猛包扎伤口,又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此时一轮明月高挂中天,月光下一切看得分明。唐留等人见了,知道林皆醉说话算数,都放下几分心来。
林皆醉又做了个手势,那些小船便都向江心开去了,此时江雾已散,直过了良久,江水中才不见船影。林皆醉长吁一口气,这时才跌坐到地上。
眼前的血雾犹未全散,他方才冒险一搏,没想到竟真被他挣了条命出来。
他从地上摸了一把长剑,拄剑前行,只见遍地尸身鲜血,不由得心头剧痛。但此刻也不是难过的时候,他一一检查,想看看有没有人还活着,只是查看一个,心头便沉重一分。
等等!林皆醉忽然停住脚步,他忽然发现一件奇异之事,他已检查了大半尸体,其余的也都在他视线之中。可是钱彤和他那几个手下呢?为何竟不在这里?
一时间,林皆醉心中惊涛骇浪一般,涌出许多可能。但他依然弯下身子,继续检查着余下几具尸体,一直到倒数第二具“尸体”时,他忽然发现,这具“尸体”,竟然还有着微弱的脉搏!
他轻轻拂去这人面上血污乱发,是林戈。
林戈的身上伤处不少,最严重的一处是在左胸,一处剑伤由胸至背,看着十分凄惨。按说,一剑穿心是必死无疑,怎么林戈竟然还活着?林皆醉小心翼翼触上林戈伤口,这一检查才发现,林戈竟是个十分罕见的右心之人。
能活一个,总比一个不活要好一些。林皆醉匆匆为林戈包扎伤口,又取出一颗延续精力的补天丸塞给林戈口中,又检查了最后一人,遗憾的是,那最后一人的身上,并没有发生奇迹。
一个温热潮湿的东西忽然碰了一下他的手,林皆醉一惊,转身之余另一只手已触上了络绎针的机簧,却见那竟是自己的坐骑。方才炸药杀戮,它受惊离开,这时又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林皆醉垂下头,“谢谢你回来。”
那匹马也低下头,又舔了一下林皆醉的手。
圆月、红石滩、寒江江水奔流不绝。林皆醉牵着马,马上负着重伤的林戈,他想:我得回去,我必须要回去。
那些雷霆的尸体,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一一安葬了。不过,他倒是有时间在临走前做了一件事。
他一刀,刺入了托塔天王曹猛的胸膛。
一直走到下半夜,他才见到长生堡的接应人。不是姜白虹,而是这距离此处最近的一个分舵舵主。林皆醉把马缰绳交到他手中,道:“雷霆人手在一片天全灭,为马上人治伤,通知堡里,找姜白虹。”说罢,他终于晕了过去。
恍惚之中,林皆醉看到了一片血海。
他撩起衣襟,涉血而过,鞋袜一瞬间就被血水浸透,长衣的下摆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越往前走,血水越深,从小腿一直上升到胸口,之后是脖颈,嘴唇,他觉得下一刻他很可能就会被血水淹没,但他依然继续向前走去。
在血水没过他头顶的一瞬间,血海骤然消失。他继续向前走去,然后看到了小时他和父母一起住的地方,三间竹屋,一抹流水,紫藤的香气由远及近,一天一地地弥漫开来。
可是这副美景存在的时间十分短暂,竹屋与流水一同消失,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长生堡,只是已然荒废,蔓草丛生,杂树上乌鸦筑巢,他推开一扇门,里面空荡一片,满眼烟尘。再推开一扇,依旧是如此。
每一扇门里都没有人,荒芜如同已过百年。他却坚持着继续向前走,一个院子接一个院子,一扇门接一扇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驱赶他一样。
没有人,
没有人,
没有人……
“阿醉,阿醉!”
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林皆醉猛地睁开了眼。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姜白虹焦急憔悴的面容,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看到他醒来的时候猛地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林皆醉也想: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心中有数,派到水寨里那两组人必定是凶多吉少,姜白虹的安危却是五五之分,按说宁颇黎与天罡三十六的精锐都到了一片天,很难分出人手再去对付姜白虹。但世事难料,谁能保证不会有什么毒计等待姜白虹?如今看到姜白虹平安,他心中亦是欣慰。
姜白虹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又看不出你中得是什么毒,你……还好你醒了!你想吃点什么东西,还是喝点水?”
林皆醉低声道:“不急,我现在是在哪里?你那边怎么样?”
姜白虹还是给他倒了杯水,这才说起自己的经历。
比起林皆醉,姜白虹要幸运一些,他并没有遇到截杀,但他的马却被人动了手脚。
姜白虹有一匹心爱的宝马,名叫照夜白,日行一千,夜走八百,也正因为如此,他出发其实是比林皆醉晚了一天的,但按这匹马的速度,按时赶到并无问题。
先前赶路的时候还好,但在距离水寨还有一天距离的时候,照夜白忽然开始上吐下泻,根本无法继续走下去。而当时四野荒凉,姜白虹想找个地方买匹马都不可得。换成旁人,或还可以用轻功赶路。但姜白虹又不同,因为入骨眠的影响,他剑法虽然极高,内力却并不出色,短途虽还可以,长途下来,根本支撑不住。
到这个时候,姜白虹也明白自己多半是中计了,他不顾身体,昼夜奔驰赶到寒江畔,但毕竟为时已晚,见到的只有遍地尸体,还有一个刚刚碰上林皆醉的接应人。
“我们还在寒江旁边的分舵里,阿醉,你们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林皆醉喝了一口水,慢慢说起自己的经历。姜白虹听得又惊又怒,“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林皆醉低声说:“我们得回去。”
在林皆醉可以起身之后,他们赶回了长生堡,一同回去的还有伤势依然严重的林戈。
寒江一役,四十名精锐全部身死,雷霆卫队折损近半。长生堡称雄江湖已久,十余年来,这是首次出现这般惨重的失败。
岳鸣一早就知道了这一消息,林皆醉回来后不久,就被长生堡主叫到了议事厅中,柳然与姜白虹也一同出席。
说来或许有些奇怪,林皆醉虽是长生堡中的小总管,但他与岳鸣会面的次数并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