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皆醉听了,良久不语。过了半晌,他忽然行下一礼。段玉衡吓了一跳,避开道:“四弟,你好端端的行礼干什么?”
林皆醉道:“没什么。”过了片刻他又道:“多谢三哥。”
林皆醉与林戈自此便在段府住下,第二日里他见到了段玉和,这位段氏家主已是不惑之年,形容端方,精明稳重。他与林皆醉交谈之时,也颇谈了一些船队合作之事。林皆醉细细揣度,并未发现大理与长生堡的合作有何异样之处。
而段氏兄弟二人平日里待他的态度,较之对待长生堡小总管的礼节多些亲热,但若从段玉衡的结义兄弟这一身份来看,却也有些距离。林皆醉知道段氏兄弟对已必然尚存疑惑,亦不介意。
他并不知道,在段玉和与他见面之后,段氏兄弟曾在后堂有一场对话。
当时段玉朗问道:“大哥,你看长生堡这个小总管怎样?”
段玉和思量片刻,道:“很是能干。”
段玉朗唉了一声,“这我也知道,难道我是问大哥这个?”
段玉和又思量片刻,道:“不好说。”
段玉朗又唉了一声,但他也知道自家兄长就是这样个性,除非笃定了一件事,否则绝不轻下断语,只得又道:“这年轻人心思很深,和他一比,玉衡就是一张白纸。偏偏玉衡又很看重他,若他真把玉衡当个兄弟,自然不必多说,我就怕他心里有旁的想法。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一件事……”
段玉和慢慢道:“那一件事,也不好说。”
段玉朗不由看向段玉和,“大哥的意思是……”
段玉和道:“再看,若我们看不清,便请教能看清之人。”
这次段玉朗点一点头,“大哥说的是。”
他又和段玉和商量了另外几件事情,都谈完了,准备离开的时候,段玉和忽道:“玉衡是重情之人,无论结果怎样,莫让他伤心。”
段玉朗心中一凛,他先前怕的也是这个,道:“是。”
尽管见过了段氏两位当家人,但钱彤之事,并未即刻出来一个结论。林皆醉心里也明白,若段家对钱彤等人进行调查,怕也不是一两天能够完成之事,便耐心等候。段玉衡并不知这些江湖事务,便笑道:“四弟,我们大理可有许多好去处,你既来了这里,便让我带你去游览一番。”
林皆醉也有心一看大理情形,并不曾推辞。段玉衡欢呼一声,便带着林皆醉出了门,原本他还要带林戈一起,林戈却对游玩并无兴趣。段玉衡深觉可惜,却也不好勉强。
两人在大理城内游玩了两日,段玉衡从小生长这里,说起大理的掌故如数家珍。林皆醉也觉这座城池清静平和,与众不同。如他熟悉的江南玉京城亦是历史悠久,秀美雄健。但较之大理,似乎便少了那么一些安宁之意。林皆醉所见过的城池中,玉京也好,京城也好,皆是入世之城,唯有大理,却是一座出世之城。
“天下的江湖人,都会愿意隐居于此吧。”他向段玉衡由衷道。
第三天的时候,段玉衡起意带他去一间新开的茶店喝茶。两人已走到了段府门前,段玉衡忽然想起一事,道:“那间茶店水极好,茶叶却平常。不如把咱们昨天喝的‘山中雪’带过去。四弟你且等我一会儿,我去拿茶叶,只怕下人不懂弄错了。”
他说着就要回去,偏这个时候,外面新送了一盆“十八学士”进来,这是十分罕见的茶花,段玉衡顿时就有些挪不动步子。林皆醉笑道:“还是我去取茶叶罢。”
段玉衡有些不好意思,但到底舍不下那盆新来的茶花,便道:“那辛苦四弟了。”
他也不叫下人把十八学士送进去,只呆在门口,转着圈赏鉴着那盆茶花。忽然间外面马蹄声响,段玉衡一抬头,却见一匹白马由远及近而来,马上端坐着个青衣女子,到近前时,那女子一个翻身下了马,动作干凈利落,段玉衡不由叫道:“二姐!”
马上那人原来便是泊空青,她见到段玉衡,面上也露出一份欢喜,但那欢喜很快便被沉重所掩盖,“原来你在这里?也是,你原本便是段氏子弟。”
她肃穆了神色,道:“我有大事要告知段氏家主。”
段玉衡见她形容不同以往,也正了颜色道:“什么事?我大哥不在家中,但我二哥平素也处理府中事务,告诉他可以幺?”
泊空青面上露出些惊异之色,“原来你兄长便是段氏家主?”
段玉衡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泊空青却吁了口气,道:“既如此,那由你转告也是一样。”
她正要说话,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林皆醉取了山中雪回来,两人正打了个照面,泊空青不禁道:“四弟,原来你还在大理。”
林皆醉微笑道:“是,见过二姐。”他先前便感念泊空青救人之事,这一次称呼倒是颇为真挚。
泊空青点了点头,“你们两个现在一处,互相照应,也是件好事。”便道:“先前施放桃花瘴之人,乃是褚辰砂的弟子曲莲。”
这个人的名字,先前二人都曾听泊空青提过,道是此人乃是褚辰砂的唯一传人,擅长易容,但只跟随褚辰砂学了三个月,后者便被围杀于铁网山。因此传人虽是传人,却也颇有水分。林皆醉便问道:“这曲莲手中的桃花瘴,是从何而来?”
泊空青摇首道:“不知道,昨天夜里曲莲来到玉龙关,自称已经继承了褚辰砂一身所学,并向我师父约下了三日后的比斗。在约战之时,曲莲言道,先前他已向大西岭教主挑战,后者已死在他的桃花瘴下。”
段玉衡叫道:“这幺说来,咱们那天是被华亭殃及池鱼了?难怪咱们在山洞里昏睡了那许多时候,那个什么曲莲也没上来寻我们。”林皆醉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看向泊空青,道:“若是如此,那曲莲甫一归来,先杀西南教派中排行前三的大西岭教主,后向尊师挑战,莫非……”后半句话他不好说,泊空青却不顾忌,道:“我也疑心他是想效仿祖师当年。”
青衣祖师顾云何当年统一了西南大小二十余个教派,现下看这曲莲的举动,莫非亦有此意?林皆醉想的更深一层,当年在铁网山围杀褚辰砂的,不乏江湖名门,若是曲莲一人自然难以对付,可他若真统一了西南教派,那后果还真未可知。
而真若如此的话,中原武林必将又是一番变动。
他收回思绪,问道:“尊师可曾与他交过手?这曲莲果然是继承了褚辰砂的一身本领幺?”
泊空青道:“当时我并不在场。曲莲走后,师父便令我前来大理通知此事,请段氏中人做个准备。”
段玉衡仔细一看,果然见过泊空青一双秋水明眸下面有青黑之色,忙道:“二姐竟是连夜赶路来的?先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泊空青却摇首道:“不必了,我想去寻觅一味药物,也为师父三日后的比拼多些把握。”
段玉衡一听这话,自不敢耽搁,林皆醉则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瓶递过,道:“提神药物,一路保重。”
泊空青一手接过,另一手扳鞍上马,道一声好,一挥马鞭,绝尘而去。
遇到这等事情,段林二人自不能再出去游玩,二人一同回去府中,路上林皆醉向段玉衡道:“玉龙关和大理段氏关系想必很好,所以关门主才会特地前来通知。”
段玉衡犹疑道:“或许吧……我倒是从来没见过玉龙关的人来家里,大约是兄长他们私下里和关门主有交情。”想一想又道:“小时可能见过?实在记不得了。”
林皆醉点一点头,不再多说。
段玉衡是段氏家主宠爱的幼弟,泊空青是玉龙关掌门得意的弟子,然而这两人在结拜之前居然素不相识,可见段氏与玉龙关之间,至少近些年来并无来往。可曲莲归来,关龙骨却即刻派人前来通知,需知曲莲就是要效仿青衣祖师,那统一的也是西南教派,与大理段氏关系委实不大。
这其中必有缘故,只是缘故为何,此时尚不得而知。
段玉衡便寻到段玉朗,与他说起泊空青前来之事,说了一会儿,段玉朗实在嫌他囉嗦,道:“什么没喝到山中雪,又看到十八学士的。不是说遇到你那个结义姐姐了吗,半天也说不到正题。”便道:“小总管说说,是怎样一回事?”
林皆醉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便把泊空青所说之事逐一交待。段玉朗先前还是面上带笑,听到后来,面上便逐渐的沉肃起来。段玉衡见他良久不语,忙道:“二哥!”
段玉朗思路被打断,只得道:“怎么了?”
段玉衡道:“二哥,现下遇到这样事,咱们是不是该去帮忙?”
段玉朗挑眉问道:“怎么帮?你会用毒还是我会用毒?”
段玉衡被噎了一下,道:“就不会用毒,总得做点儿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