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之后姜白虹又来了一次,笑道:“又有一件好事,中午我和义父一起吃饭,如意盟那两个长老过来辞行,说是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林皆醉一听便知其意,微笑道:“昨晚那一场事影响不小,他们想必要即刻回去告诉如意盟的那位郁盟主。”
姜白虹赞同道:“你说的是,这也好,莫要他们小瞧咱们长生堡。”又道:“如意盟也倒罢了,我只看不惯那个郁金堂,眼睛恨不得长到头顶上,他以为他是螃蟹?”
林皆醉不由得失笑,姜白虹忽又道:“不对。论理来说,那两个长老虽是主事人,但郁金堂身份放在那里,总该一起来辞行,怎么倒没来?”他眼睛滴溜溜一转,便看到了林皆醉身上,“嘿,阿醉你说,那个郁金堂怎么没来?”
他声气里全是笑意,林皆醉笑道:“好了,是我干的。那位少盟主上午时又来找了我一次。”
姜白虹吃惊道:“他还敢来?你怎么收拾他的?”
林皆醉道:“也没怎样,他既想见络绎针,便让他见见就是了。”
小总管口气再正常不过,换作旁人大概看不出什么,但姜白虹和他一起长大,马上便看出了不对,笑道:“见见啊,那见了几次?”
林皆醉竖起三根手指,“三次。后来我看这位少盟主也累了,便送他回去了。”
姜白虹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难怪那两位长老中午就来辞行,怕是也有这个缘故罢。”又道:“该!就该这幺教训一下他。”却见林皆醉起了身,奇道:“你去哪里?”
林皆醉道:“如意盟与长生堡关系不同,他们既然明天要动身,今晚想必要设下饯别的宴席,我去询问堡主,准备一二。”
姜白虹恍然,“还真是,你快去吧。”
林皆醉去见岳天鸣时,后者还没想到这个。这倒不是说长生堡主粗疏又或架子大,而是因为一直以来,这些事情并不用他提,自有柳然在一旁就帮他办了。现在林皆醉提到此事,岳天鸣也醒悟过来,道:“你看着办吧。”
林皆醉道:“是。”却并没有即刻离开,而是将晚上宴席安排,赠送土仪等事简要说了一遍,他心中明白,长生堡与如意盟之间的合作,岳天鸣与对方大抵已经谈妥,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事。虽然如此,他安排的亦是周全妥帖,并无疏漏之处。岳天鸣听了便点了点头,心中却想:倘若老二在这里,大约也是这样子安排。
这一晚的饯别宴席,确也是尽善尽美,郁金堂也出了席,先前表情略僵硬了些,后来饮了几杯酒下肚,便也慢慢地好了。郁流云与郁宗却都是长袖善舞之人,又见了昨晚长生堡的行动,对长生堡年轻一代颇为赞誉,郁宗还道:“我们凤副盟主的爱女凤鸣,与岳小姐年纪相仿,日后恰好结交,也好向岳小姐学上一学。”
林皆醉知道凤阮有一儿一女,乃是双胞姐弟,弟弟凤华在江湖上声名还不大显,姐姐凤鸣的暗器功夫却是不差的。岳小夜也听说过这位凤小姐的名字,自是谦逊了几句。
郁金堂便道:“那凤鸣疯疯癫癫的,我看不如岳小姐。”
郁流云斥道:“这是什么话。”复又笑道:“凤鸣这孩子性情活泼,确是不如岳小姐沉静。”
虽然有这样一个小插曲,这一次宴席仍称得上是宾主尽欢。散席之后,林皆醉并未喝什么酒,正思量着今日里还有什么事,姜白虹却忽然冒出来,笑道:“阿醉,跟我来。”
林皆醉不明所以,便跟着姜白虹来到附近的小花厅里,这里摆了一张圆桌,桌上放着齐齐整整的一桌菜肴,连酒也备好了,烛影和着花影摇曳不休,岳小夜和林戈也在,姜白虹笑道:“这等酒宴最没意思,我猜你也没吃好罢,来,咱们添酒回灯重开宴!”
难为姜白虹竟也说出了这幺一句,林皆醉一笑落座,“好。”
这一桌酒席却不是随意弄的,颇有几道菜是要下功夫的大菜,显然是先前就已经预备好的。姜白虹见林皆醉眼神便笑道:“这都是小夜准备的,你可得好好谢谢她。”岳小夜却笑道:“酒可是姜大哥拿来的,闻说是二十年的状元红,实在难得。”又道:“这位林大哥也帮了许多忙。”
林戈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林皆醉笑道:“看来只有我一个是空着手来的,实在抱歉。”想了想道:“我那里还有一小坛玫瑰清,这就叫人拿来。”
这玫瑰清是一种果酒,滋味清甜,通常是女子饮用为多。姜白虹笑道:“酒是好酒,我却不要喝,给小夜喝吧。”
不一会儿玫瑰清也拿了过来,几人各自斟满,姜白虹、林皆醉、林戈三人杯中都是状元红,只岳小夜倒了玫瑰清。姜白虹道:“这第一杯总要有个名头,咱们祝点儿什么?”
林皆醉笑道:“这酒既是状元红,便祝你早日成为兵器谱上的状元,如何?”
岳小夜便道:“这兆头很好,当饮此杯。”姜白虹为人本来洒脱,便笑道:“好啊。”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第一杯酒喝完,姜白虹忽道:“不对,喝状元酒的可不止我一人,阿醉你们又有什么说头?”林皆醉的武功,那是无论如何也和“状元”二字挂不上边的。小总管手中本有“天下第一暗器”,但因着络绎针惹上一个郁金堂,姜白虹也不想在这时候提,想一想便笑道:“有了,便祝阿醉你早日成为江湖第一人。”
林皆醉失笑,“这未免差得太远。”
姜白虹笑道:“你怎么就不能了,来来来,喝了这杯。”林戈不声不响地,可也把酒杯举了起来,岳小夜见二人都举了杯,自也拿起了酒杯,林皆醉推辞不过,只得把这一杯酒喝了。
酒杯放下,姜白虹又瞄到了林戈身上,还没开口,林皆醉细心,却见林戈双颊通红,忙问:“林戈,你怎么了?”却见林戈扶着头,道:“头晕。”
姜白虹哎呀一声,道:“你剑法不坏,酒量怎的这样差。”便打了碗热汤给他。林戈一口气喝掉,去一旁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了一些。林皆醉便把他的酒换成了玫瑰清,林戈倒很喜欢这果酒的味道,小口小口地啜饮。
岳小夜便微笑道:“大家本是为着方才不曾吃好,才开一席的,也不要本末倒置,来,大家吃菜。”又为几人分别布了菜,她这样一张罗,几人也都吃了起来。
林皆醉确有些饿了,这桌酒席又很合他的胃口,不由得便吃了不少,落后又喝了一碗汤,身子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二十年的状元红喝着顺口,后劲却是很足的,他喝了几杯后便不敢再喝,倒是姜白虹,着实喝了不少。
岳小夜忍不住便劝了一句,“姜大哥,你内伤未愈,少喝几杯。”
姜白虹笑道:“咦,阿醉身上也有伤,你怎的不劝他?”
岳小夜面上微红,却仍是道:“他喝得没你多。”
姜白虹就不干了,道:“阿醉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喝酒,来,和我喝一杯。”
林皆醉从善如流,与姜白虹干了一杯,姜白虹还不放过他,道:“你方才在想什么?还没告诉我呢。”
林皆醉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天罡水寨的事情,我在想堡主何时会派人前去处理。”
天罡水寨一事,并不是十分紧迫,但也确不能耽搁太久,现下宁颇黎中毒之余,手筋亦被挑断,最好是趁他不在的时候尽快解决。姜白虹道:“唉,你就是这样,就不能放下这些,先好好喝一顿酒?”他虽是这样说,但还是道:“我看着,不是你去就是我去。现下长生堡里事情多,多半还是我。”
林皆醉也这样想,毕竟重建雷霆一事交到了他手中,但他还是有些担忧姜白虹的内伤,就在这个时候,岳小夜忽然开口道:“若父亲允许,我想接手此事。”
姜白虹林皆醉二人都是一怔,岳小夜有此心思自然是好,但天罡水寨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虽然现下群龙无首,但内里高手仍是众多,情形也颇为复杂。岳小夜江湖经验到底欠缺,骤然接手,只怕未必应付得来。
姜白虹便道:“不如这样,你跟我一起去如何?”
这自然也是一个办法,岳小夜点了点头,内心实还有不足之处,林皆醉却道:“若你真想接手天罡水寨一事,不如先练一练手。”
这下别说岳小夜,连姜白虹都看向他,奇道:“怎么个练法?”
林皆醉道:“宁颇黎接管天罡三十六之后,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跟随天之涯,也有几个人出来自立门户的,这其中有一个人叫做呼延天威,他手下的人马最多,在寒江支流处建了一个小水寨,距离长生堡一处分舵颇近,正是一个威胁。而呼延天威此人为恶日久,将其除去亦是理所应当之事。”
他说到这里,几人便都明白了。所谓的“练手”便是指呼延天威。岳小夜也想到昨天夜里,自己也听到余广刘仁说有一个“老八”出来单干,自己当时还不明所以,没想林皆醉早就一清二楚,不由道:“好。”
姜白虹也觉得这是个极妙的主意,笑道:“就这幺办。”
他们这边说的开怀,另一边却听扑通一声,竟是林戈的头磕到了桌上,姜白虹惊道:“怎么,玫瑰清也能喝醉?!”
这一晚虽非正式的宴席,却是长生堡生变以来,几人最为开怀的一夜。
第二日,岳小夜便和岳天鸣提出歼灭呼延天威一事,这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岳天鸣最近对这个女儿颇为满意,自也同意了。临行前,林皆醉与姜白虹又专门与她讲了许多注意之处,岳小夜皆点头应是。
又过三日,她带着呼延天威的头颅回到了长生堡,手下伤亡亦是极少。
岳天鸣甚觉欣慰,笑道:“你做得很好,要些什么奖励?”平日里他对姜白虹林皆醉等人倒不会这般说话,只因岳小夜是个女子,所以才说了这幺一句。
岳小夜趁机便道:“奖励并不敢当,只是父亲,天罡水寨可否交予我解决?”又想自己毕竟年轻识浅,复道:“又或我与姜大哥一同去?”照她所想,岳天鸣就算不同意前一句,后一句总该是同意的,没想岳天鸣却摇了摇头。
岳小夜忙道:“父亲,我……”
她话没说完,岳天鸣已打断了她,“这次你不去,白虹也不去。”
岳小夜一怔,心道莫非父亲还是要派林皆醉去?却听岳天鸣叹了一声道:“你大哥要回来了,这事便交给他。”
换作旁人,这一句话也就平常,但岳小夜却是个聪明女子,她听出了岳天鸣话中没说出的意思。
岳海灯数年不在长生堡,偏长生堡现下又生出许多变动,骤然归来,堡中人如何能够服他?天罡水寨,乃是留给他立威的。
再往深一层想,长生堡,总是要留给岳海灯的。
想清了这一点,岳小夜忍不住脱口而出,“父亲,若我是个男子呢?”
这句话刚刚出口,岳小夜便后悔了。
以她平素个性,绝不会和岳天鸣说这幺一句几近质问的话。但话已说了,自也收不回去,她心中忽又生出些隐隐的期待来,父亲会如何回答这句话?我若真是个男子,他又会怎样看待我呢?
然而岳天鸣并没有对这句问话如何在意,在他看来,岳小夜一向省事,这句话不过是小女儿的玩笑罢了,便挥挥手道:“你是个女子,如何能变成男子?下去罢!”
岳小夜道:“是。”终还是黯然退出了书房。
她有些茫然地走了出去,心中一时滋味难辨。
难道真的是人心不足吗?岳小夜心想:从前自己能管的唯有一个院子,这般过了十几年,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