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总管料想不差,现下,林戈与岳海灯正在长生堡外的一处隐秘树林之中。
岳海灯跟着黄沙帮在塞外跑了这几年,养成了一副放任脾气,他倒不觉得林戈的挑战有什么特别,盖因黄沙帮之中,彼此较量比试乃是常事,此刻他便笑道:“我听说,你的剑法是从翡冷城学来的?是真是假?”
林戈点了点头,道:“是。”
他连个“真”字都不想多说,岳海灯原还想问问他翡冷城的事情,不想林戈这样寡言,便笑道:“我还没见过异域的剑法,来!”
林戈不发一言,单手持剑,一剑轻巧巧挑了出去。
这一剑力道不小,却是上挑之势,中原武林中不见这等招式,正是翡冷城的剑法。岳海灯见猎心喜,笑道:“来的好!”从背后抽出长刀,一刀劈了下来。
这把刀较之一般的长刀犹长三分,刀背厚,刀刃薄,乃是黄沙帮在马上用的长刀。这几年岳海灯在塞外使惯了,回到长生堡后,这把长刀仍然一直在他身边。
这一刀劈下,虎虎生风,林戈那一剑的走势霎时被阻住。林戈却并不曾后退,手一抖,剑锋随着刀刃而上,避开长刀的锋芒,随即顺着刀刃的走向逆流而上,手法极为轻灵迅捷。岳海灯见他这般,也将刀锋一转,变直劈为横斩,朝着林戈前胸斩了过去。这几招力沉势雄,虽不及姜白虹天赋异禀,亦是十分出色的身手,又兼岳海灯在塞外磨砺几年,更显精湛。
林戈见岳海灯长刀变招,忽也由单手持剑改为双手,他的剑锋本就居上,此刻亦是一剑朝着岳海灯的长刀直劈了下来!颇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他先前几招走得皆是轻巧一路,现下忽然改了凶猛的势头,岳海灯也吃了一惊,心道:这翡冷城的剑客,煞气好大!
他并不知林戈出身,才有这般感慨。林戈这一剑速度奇快,刀剑霎时碰撞到一处,火花四溅,这两人的兵刃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一招之后,各自现出了一个豁口。岳海灯心疼这柄自黄沙帮携回的长刀,不免看一眼刀刃,暗叹一声,林戈可不顾忌这些,一剑以后,双手持剑又是一剑劈下,随即第三剑也跟着下来。岳海灯竟被他抢了先机,长刀抵挡不及,退了一步。林戈见他退后,剑交右手,剑身笔直如一条细线,朝着他的前胸直刺过去。
岳海灯哈了一声,忽地丢下长刀,双手一合,手掌上现出金属光芒,将林戈的长剑紧紧扣住,正是长生堡主所传的紫金功法。这一合一扣看似简单,其实无论手法力道,皆是江湖上第一流的本领。
岳海灯的紫金功虽不如乃父那般深厚,亦是颇为了得。林戈见他合掌时便要闪躲,没想避之不能,再抽剑时,手中长剑仿佛被一把大铁钳紧紧钳住,一时片刻竟然无法挣脱。他杀手出身,最擅决断,见此情景,索性用空着的左手全力一击,那柄原已迸出缺口的长剑被他一击两段。林戈右手仍持着半截断剑,借着这股冲力,朝着岳海灯的咽喉便刺了过去!
岳海灯没想一场比试罢了,林戈竟这般拼命。现下两人距离极近,躲避不及,唯一的办法便是以紫金功全力击出,但这样一来,林戈轻则重伤,重则身死,乃是个两败皆伤之局。岳海灯又有些不愿,一转念间,林戈的断剑已到了面前,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我,胜了。”出身自翡冷城的杀手沉声道。
岳海灯也是个痛快人,虽然最后落败是自己一念之仁。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他便道:“对,是你胜了。”
两人一起回长生堡的时候,正好遇到林皆醉、姜白虹与十余名出来寻找他们的护卫。林皆醉一见二人情形,便猜到这场比试多半是已经结束,他心知这场决斗结果实不好宣扬,便道:“林戈,你随我来。”
姜白虹也明白林皆醉的意思,忙向岳海灯道:“海哥你过来,正好我找你有事。”
他二人想的,都是赶快把岳林两人分开,这场决斗结果含糊过去也就是了。没想岳海灯却大声笑道:“白虹,你知道幺,这个林戈还真有两下子,和我比了一场,他倒是赢了!”
这句话一出,姜林二人面上双双变色。
林皆醉终究还是找了个借口把林戈单独带到一边,他看着这个一路跟随自己至大理,长生堡之变亦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心腹,终究还是不忍责备他,只问道:“林戈,你为何要向少堡主挑战?”
林戈却也看向他,反问道:“他,凭什么,拿走雷霆?”
林皆醉一怔,林戈又道:“雷霆,是你,辛苦,重建的,他,凭什么,拿走?”
林皆醉万没想到林戈向岳海灯挑战,竟是为了这样一件事,岳海灯归来之后,岳鸣便将雷霆划归到少堡主手下,这件事林皆醉心中早有分数,却不想林戈竟这般抗拒,他缓和了声气,道:“岳海灯乃是长生堡少堡主……”一句话没说完,却被林戈打断,“就,凭他的出身?”
林皆醉语气一滞,翡冷城的前杀手语速缓慢,却字字咬得清晰,“他,和翡冷城,那些,靠着出身,大贵族,有什么两样?”
他道:“他,不如你。我,胜了他。”
不管当时岳海灯心中如何想法,林戈终究是胜了他。
林皆醉一时无语,林戈又道:“我,故意,宣扬挑战,我知道,我不能,留在,长生堡。”
难怪这一场两人之间的挑战,竟然在长生堡内传得沸沸扬扬,林皆醉心中一恸,道:“你先去流连河,我会写信给花谢花舵主,请他照看于你。”
尽管小总管随即便告诫了那些听闻决斗结果的护卫,不得对外透露。但岳鸣还是很快知道了这件事。
如同林皆醉先前料想一般,长生堡主勃然大怒,他叫来林皆醉,问道:“林戈这般行事,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一句问话已有诛心之意,林皆醉心中一紧,面上仍是镇定,道:“堡主见谅,林戈原本在翡冷城长大,对中原武林的规矩并不了解,他听闻少堡主的武功高明,因此贸然挑战。少堡主为人谦退,让了他一招,才让林戈占了个获胜的名声。现下我已将林戈调出长生堡,请堡主不要再治罪于他。”
岳鸣冷笑一声,“听闻海灯的武功高明所以挑战?这本是他两人之间的事情,为何竟传遍了长生堡?”
那是因为林戈刻意宣扬之故。但这句话,林皆醉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他正要寻一个借口,书房的门忽被推开,岳海灯大踏步走了进来,道:“不过是一场比武而已,算什么大事?当时林戈向我约战,我便应了,也没有瞒着谁,传出去有什么奇怪。我看他剑法不错,为何一定要调出长生堡?”
这真是亲生儿子来给老子拆台了,岳鸣简直被他气到,喝道:“都出去!”
林皆醉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没用,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岳海灯却还是不服气,道:“父亲,我看这个林戈很可以用,调进雷霆也不是不行……”
岳鸣本就气恼,听了这两句没分晓的话更加火大,“出去!”
两人离开后良久,岳鸣犹自恼怒,倒了一杯凉茶,一口气喝掉半盏,这个时候却又有人敲门,他没好气地问道:“谁?”
书房的门静静地打开了,姜白虹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不发一言,进书房之后便即跪倒在地。
岳鸣倒吃了一惊,“你起来,这是做什么?”
姜白虹抬起头,看向岳鸣,“义父,请您不要怀疑阿醉。”
这句话说中岳鸣心事,柳然叛变之后,长生堡主猜疑之心远胜以往,单凭林戈是林皆醉下属一事,并不会令岳鸣对小总管发这样大的火。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一场挑战背后,是否有其他深意。
除了姜白虹,也实在没人敢当面挑破这一点。
他看向姜白虹,冷冷道:“你又凭什么,敢为他下这样的担保?”
岳鸣对姜白虹少有这般态度,后者却并不惧怕,诚挚道:“阿醉若有什么想法,在大理时便可直接留下;长生堡出事时他更可远走高飞,何必等到现在?”
岳鸣哼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几十年的交情都能改,人心凭什么不会变?”
姜白虹斩钉截铁地道:“阿醉不会变。”
岳鸣看着他年轻坚定的面容,忽然间便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一时间只觉一阵心灰意冷,道:“你起来。”
姜白虹却不肯起来,只道:“义父……”
岳鸣挥手道:“你起来,把后续的事情处理一下,那个林戈,打发到外面分舵去。”
姜白虹欣喜起身,道:“是!”
这一次的关口,比之前凤鸣亲事那次要艰难了许多,但终究还是过去了。然而姜白虹却也清楚的知道,岳鸣也许并未释怀,然而长生堡主真正的想法,即使是他,同样不能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