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他似乎还听到了小总管的声音,“我的底牌也不止一张。”
宁颇黎面上的悠闲之色终于转为惊诧,随即便栽倒在地,再也不曾起来。
与长生堡作对了这许多年的天之涯左使,终于死在了扬声谷中。
这一番事变,死的并不止宁颇黎与他带来的人手。借此良机,小总管对江南展开清洗,天之涯左使在江南经营了许久的势力皆被铲除。
前番姜白虹与林皆醉联合,又有长生堡主于玉京城中出手,虽然重创了左右使者,但只有这一次,才是真正将天之涯的势力逐出了江南。
长生堡的势力,再度占据了上风。
姜白虹那一日在扬声谷发作,林皆醉惊怒交集,以长空心法杀了宁颇黎,随后原想要姜白虹服下泊空青所赠药物,未想姜白虹过了片刻,竟慢慢地回转过来,想是吸入的烟雾分量极少的缘故。
林皆醉用力握住他的手,指关节都勒得发白。姜白虹此次内伤发作固然难过,林皆醉却也好不到哪儿去,杀了宁颇黎之后,他心头犹自狂跳不止,冷汗一滴滴自额角流下,在尘土中打出一个个小小水洼。
姜白虹反握住林皆醉的手,声音犹自虚弱,“阿醉,我没事了。”他一手拄着剑,一手借助林皆醉的力量,慢慢站了起来。
林皆醉面色依旧惨白,低声道:“好那好。”这三个字的言不由衷,姜白虹一听便知,却只笑了一下。
他们两人都清楚,危机并不在这一次,而在今后。
宁颇黎是如何得知姜白虹身中入骨眠之事?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那种淡紫色烟雾?最重要的是,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这件事,又有多少人有这种烟雾,这种烟雾,到底又是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倘若旁人也有这种烟雾,姜白虹随时便可能身处生死危机之中。
说完这几句,互相扶持的二人这才注意到前来的岳海灯,林皆醉疲惫道:“少堡主。”
姜白虹也道:“海哥,你来了。”
他二人也只招呼了这一句,扬声谷外忽地涌入了许多人,但人数虽多,却分毫不乱,第一个进来的便是林戈,他四下扫了一圈,见到地上的宁颇黎尸首,不发一言便上前,一剑将宁颇黎首级斩下。这倒不是说林戈为人如何凶残,而是他杀手出身使然,若遇到那等极为重要的刺杀对象,必要斩去首级,确保对方已死。
一剑之后,他还剑入鞘,静悄悄站到了林皆醉身后。
随后进来的则是李三娘,断浪岩上,先前随同林皆醉与姜白虹一同上来的便是她。此行她任务不多,原想着自己当是第一个赶过来,没想还是让林戈领了先,不免自嘲笑笑,随即恭谨上前,双手将络绎针奉还小总管。
再之后则是池微带领的小重山中人,池微上前道:“小总管,宁颇黎派往山崖上的四名高手已皆被诛杀。”
林皆醉点了点头,道:“将他们身上的物事全部搜出来。”他担忧旁人身上尚有那等淡紫烟雾,故而有此一言。
池微点了点头,并不问这命令所为何故,低声吩咐了两名小重山,那两人便一径去了。
又过片刻,驻守在扬声谷外的雷霆亦是派人进来回报,林皆醉逐一吩咐下去,他虽然仍旧为姜白虹之事心忧,一道道命令仍是分毫不乱。
岳海灯站在一旁,论说这本是长生堡之事,可他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那天晚上,岳海灯同谭心月在路边的酒馆里喝了一顿酒。
昔日在黄沙帮时,他与谭心月的关系虽也不差,却并非最为亲密,可是这个时候,这来自黄沙帮的弟兄便成了他唯一的倾述对象。
他向谭心月坦诚了自己的身份,缘何来到塞外,以及后来退出黄沙帮的原因。谭心月耐心听完了,随即问他道:“你既是这样显赫的身份,现下也做出了退帮的决定,与我诉说又是为了什么呢?”
岳海灯道:“十三哥,我……我难受。”
谭心月道:“若是你这样的出身地位都要难受,旁人岂不是要撞墙去了?”
岳海灯仿佛没有听到这句嘲笑一般,自顾灌了一大口酒下肚,道:“我不想做这个少堡主。”
这一句话出口,再说后面的话便轻松了很多,他又道:“也不是,我以前不喜欢长生堡的日子,这才去了黄沙帮,我乐意在塞外生活,省事,过瘾,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来父亲那个样子,我也下了决心,我不能只顾我自己好,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我回来了,然后呢?”
岳海灯抹了一把脸,续道:“能做的我都做了,我不是没有尽力啊,我尽力了,可在父亲眼里,我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是,天罡水寨的事情我是没弄好,我不如阿醉白虹他们,可我也不是没尽力啊。我拼了命,做我不乐意的事情,我以前只能做到三,现在我能做到五,我觉得我可以了,可我父亲他要得是十!这次断浪岩的事情,他全都瞒着我!他怕我坏了他的计划,影响了他们杀宁颇黎……”
他一双手盖住脸,声音似哭似笑,“是啊,没有我,他们就把宁颇黎给杀了……阿醉什么时候学了那样的武功,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酒后说话,往往前言不搭后语,但谭心月大概也听出了岳海灯的意思,他在塞外长大,又是黄沙帮出身,不耐烦这样的抱怨,便道:“行了,你一个七尺男儿,怎么不能过活,你只说你今后想怎么办就是了。你若还在长生堡,自然不用多说,帮主那里我给你兜着,只当我不知你身份这事儿;你若想回去,虽然先前写了那样一封信,也没关系,我寻二哥四哥他们几个替你说话,保你还能回去就是。”
岳海灯怔了怔,竟没开口。谭心月自拿了杯酒喝了,却见岳海灯还是不说话,奇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岳海灯慢慢道:“我不知道。”他答非所问地又说了句,“我妹妹前不久没了,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