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立出来之后,没了长生堡林立各地的分舵暗点,可就少了许多了解外界的渠道。譬如金波门之事,若是花谢不来,他也就没机会知道这件事情。再者,他所知的这些,大多也是因着长生堡的便利才了解到的,然而江湖上每一日都有新的变化,若停滞不前,日后必有许多问题。
如何才能得到更多的消息呢?他想到这里,便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同李三娘一起商议。未料李三娘却有主意,她道:“自来消息,水路上传得最快。小总管你要能控制住水路,一条船上布置些人手,任什么打听不到?”
林皆醉被她一语点破,暗想正是如此。又想寒江在南,锦江在北,位于二者之间的金波门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现在看来,这一趟还真是非走不可。
二人抓紧时间赶路,天黑时寻了间客栈投宿,没想因赶路时间久了,客栈里只剩下了一间房,小二只当他二人乃是夫妻,还劝道:“这间是上房,最洁凈不过了,公子和少夫人正好休息。”
林皆醉淡淡道:“我二人并非夫妻,还有其他房间幺?”
小二一怔,再一看李三娘还真不是妇人装束,暗骂自己眼瘸,忙赔笑着道歉,心里却想: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看相貌,全没个相似的地方,也不像兄妹;且慢,这女子生得过于貌美了,难不成是这公子的小妾?可要真是妾室,又怎不能一起住呢?
他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但确实没有第二个房间了。林皆醉素日在江湖上行走,风餐露宿的时候也有许多,便道:“也罢,你先住在这里,我去外面寻个住处。”
李三娘一听这话,就知道林皆醉有露宿的意思,然而对方毕竟是自己的上司,忙道:“还是我出去罢,找个睡觉的地方还难了?”
小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说话,正这个时候,忽然有个青年人从里面走出来,笑意盈盈地道:“我这里恰好还有一间空房,这位公子若不嫌弃,便住下如何?”
林皆醉仔细打量了这青年一番,随即微微颔首,“多谢。”
原来这青年包下的是一个院子,而院子里除了这青年外,还有一对十四五的双胞胎,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那青年笑道:“其实邀那位姑娘来住也是可以,但她毕竟是名女子,因此就邀兄台过来啦。”
林皆醉再度致谢,那青年又介绍了已方几人,他自己姓原,那对双胞胎姓陈,那少女则姓蓝。那青年笑道:“我们都是同一个门派的,出来帮师门办些事情,我是大师兄,他们都是我的师弟师妹。”他说到“大师兄”时,故意加了些趾高气扬的神气,那双胞胎和少女一起嘘他,那原姓青年哈哈笑起来。
林皆醉也看出来,这几个人皆是身有武功之人,便问道:“不知原公子出身自哪一门派?”
那原姓青年笑道:“我原是出身于无忧门。”
林皆醉微微一惊,竟是无忧门。
当日在西南,他与廉贞、泊空青、段玉衡谈论天下,几人意见虽然不一,却皆是同意,若是当年兵器谱状元易兰台还在世,定是天下第一人。
而易兰台,正是出身于无忧门。
不过话说回来,天子剑固然是江湖上的传奇,但他出身的无忧门在江湖上却全无名气。按照一般人的猜想,就算从前这门派籍籍无名,可出了一个易兰台之后,天子剑总该教导出几个出色的后辈吧?
可是也没有。无忧门先前没什么名气,出了个易兰台之后还是没什么名气,而除了天子剑之外,也没听说这个门派中的某人成为江湖俊杰。到了现下,无忧门中的人更是深居简出,还记得这个名字的江湖人都已不多了,林皆醉虽然熟知天下门派,可也说不出无忧门里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真没想到,今日里竟能见到无忧门的人,
林皆醉细细观察那原姓青年,见他并没有故意遮掩自己武功的意思,但举止之中却能看出来,此人的武功并非如何高明,而大师兄尚且如此,那几个年纪更轻的师弟师妹也是可想而知了。
小总管想了一想,便道:“久仰贵门派大名,只可惜江湖上已许久不闻贵门派的消息了。”
那原姓青年笑道:“没听说就对了,我们本不大出江湖来着。”
林皆醉便问道:“那这一次原公子带领师弟师妹出门,所为何事呢?”
那原姓青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地问道:“你用剑吗?”
这问话来的奇怪,林皆醉道:“我平素少用兵器,偶尔会使用短剑。”
那原姓青年一拍手,道:“那就也能说与你听。”他道:“你可知我们门里的易前辈,曾经用过一把龙文古剑?”
这个林皆醉自然知道,便点了点头,其实江湖中人也少有不知道的。据说这龙文古剑乃是一把十分罕见的名剑,后来被北疆的玉帅江澄花费千金购得,再后来不知怎的,又落入了易兰台的手里。当年的戎族第一高手燕九霄,就是死在这把剑下。
而易兰台与燕九霄的这一战,亦是江湖上极为传奇的一战,时至今日仍常听人提起。这不仅是因为交战双方皆是江湖上的一流人物,更因为易兰台在对战之时,身中诡异毒药,内力几近于无。而在这种情形下,天子剑竟然还能杀死燕九霄,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想象之事。因这一战时并无旁人在场,自然生出许多传说,也有许多人道,易兰台能胜,多半是因着龙文古剑的缘故。
这些因素加在一起,这龙文古剑隐隐竟有了个“江湖第一剑”的名头,不过燕九霄一战之后,龙文古剑再不曾现身于江湖。没想到今日,这原姓青年又提了起来。
那原姓青年见林皆醉清楚,便笑道:“当年易前辈和燕九霄一战之后,龙文古剑便丢弃到了一旁,后来我师父一个朋友去那边游历,无意间竟找到了这把剑,就还给了我师父。不过我们门里现在没人用剑,留着也没用。师父就想把这龙文古剑送人,免得在我们手中抛废。可寻思了一圈,我们认识的江湖人本少,偏这些人里也没个学剑的。师父又想了两日,想到个主意,索性开个品剑大会,把龙文古剑送给个真正的爱剑之人。因我是大师兄,师父就派我出来给江湖上那些用剑的门派送些帖子。”
他又指指身后,“我这些师弟师妹们最喜欢玩,一听说我出门,便都要跟着来,我也只好带上这一串小尾巴了。”
那几人又一起嘘他,那蓝姓少女跺脚道:“大师兄你嫌弃我们啦!”
原姓青年忙道:“我哪敢呢!”
林皆醉见这师兄弟几个表面斗嘴,实则感情却是颇好,又想龙文古剑是江湖名剑,就算门中无人用剑,但收藏起来留待后人也好。这无忧门的掌门却能捐出,倒也很是豁达。那原姓青年又拿出一张红纸帖,笑道:“相见既是有缘,这帖子公子你就收下。”
林皆醉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只有三行字,第一行是“品剑大会”四个大字;第二行是时间,乃是十日之后;第三行是地点,乃是离此不远的一处风景,名唤云海风。便笑道:“多谢原公子。”
次日清晨,林皆醉与李三娘启程离开。
李三娘并没想到昨晚那青年还有这幺个来头,也没多问,只忙着赶路。后面几日里并无什么异样的事情出现,两人很快便来到了金波门。
论理来说,哪怕是江湖上再小的门派,门前也总该有相应的守卫,明哨也好,暗哨也罢,至少要有一个,更多的是两者皆有。规模再大些的,还会布置上阵法机关。不过现下二人入金波门,一路上却全无阻碍。李三娘忍不住道:“这可真是完了,常勇华一死,人不是都跑光了吧?”
然而金波门的人似乎也并没有完全跑光,两人来到金波门的大门前,还没往里进,就听一声巨响,一个人撞破了大门,朝外面直飞出来。
李三娘恰走在前面,便把身形一侧,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办法,轻轻一带飞出那人的身体,那人被这股力道一带,速度霎时缓了,虽也落到了地上,却没怎么受伤。他从地上爬起来,一眼看到了李三娘,登时被这等绝色吃了一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李三娘看多了这样对她容貌震惊的男子,并不以为意,而这时那男子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丢出来的,又在这样的美人面前丢了大脸,不由得更加恼怒,朝着里面叫道:“常大器你这卑鄙小人,竟然偷袭,看老子教你怎样做人!”说着,便冲了回去。
林皆醉与李三娘皆知这“常大器”乃是常勇华那个担任堂主的远房侄子,二人对视一眼。也一同走了进去。
金波门的厅堂之内,此时是一片混乱,桌翻椅倒,地上又有花盘茶杯的碎片。厅堂上很明显地分成了几伙人,人数最多的一伙带头的是个精干汉子,旁人都称他“常堂主”,想必就是那常大器;另一伙人的头领则是刚才飞出去那人,这伙的人数却也不少;另外还有个老者坐在唯一完好的一把太师椅上,身后也跟了几个手下,观其容貌,当是常勇华生前的副手冷延。
那飞出去的男子一回到厅堂中,就指着常大器叫骂道:“常大器!论血缘,我常大北和大伯,可比你和大伯要近得多!你怎么就敢偷袭我?”又向那老者道:“冷大叔你看看,这样的人,他有什么资历继承大伯的位置了?”说着便接过手下人递来的一柄金背大砍刀,就要朝常大器砍去。
常大器却不慌不忙道:“咱们金波门原是水上门派,验看的是水里功夫,你会得不过是陆上砍杀的本事,凭什么。再者,就是陆上打斗的本事,你不也被我摔出去了幺?”说到这里,他身后人一起笑了起来。
常大器又道:“再者,虽然看得是血缘,可你是门主的儿子,还是他的亲侄子?冷大叔,您说是不是?”
冷延皱了皱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一个人忽然从一旁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血缘最近的,是我。”
那人穿一身青布衣衫,容色平常,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女子。
不过那女子开口说话之后,并没有人注意她,众人反是把目光投注到了新进来的二人身上,林皆醉暂且不提,李三娘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是引人注目的对象。就是现在这个一团乱的情形下,众人也不由心想:这女子是谁?怎生得这般美貌!
冷延毕竟是长者身份,这个时候就咳嗽一声,道:“来者何人?”
李三娘微微一笑,更增丽色,说出的话可就不如她的容色一般讨人喜欢了,“李三娘。”
李是最常见不过的姓氏,就李三娘这个名字,随便也能找出好些个来,但冷延听了这名字,却不由动容;常大器面上肌肉也跳动了几下;常大北先前没有反应过来,他身后一个人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他啊的一声,面色也变了。
李三娘这名字,放在江湖上或者还不能尽人皆知,但在水里讨生活的人,却皆知这是个了不得的狠角色。以女子身份,先成为天罡三十六之一,后来天罡三十六出了事,她竟还当上了天罡水寨的首领,听说现下又靠上了长生堡这棵大树。这幺个身份的人物一来,众人霎时也不关注她的容貌了,都想这女子今天过来要做什么?如冷延这等老辣江湖更是寻思,现下正是金波门最混乱薄弱的时候,偏李三娘又是天罡水寨的首领,这其中的意思,可就不好说了。
但不管怎样,对方毕竟只有两人,冷延想到这里,心下略安,道:“原来是天罡水寨的李大当家,久仰大名,不过今日金波门处理内务,不便招待,李大当家改日前来,老朽必定摆酒款待。”这番话软中带硬,并不希望李三娘留下搅局。
李三娘没事儿人似的笑道:“你们处理你们的,我就在旁边看看。”
冷延冷冷道:“李大当家毕竟是外人,留下只怕不便罢。”
李三娘道:“我一个女子都不怕你们看,你们有什么怕看的?再说我又不干涉你们的事,就看看也还不行?”
她摆明了车马不走,冷延一时却也不好多说,若要出手赶人,一来李三娘声名在外,二来又怕横生枝节,三来李三娘委实是个绝色佳人,面对这样的女子,总要多少心软几分。冷延想到她先前“不干涉”一句,道:“李大当家真不干涉?”
李三娘笑道:“我都说了只是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这时候常大北先忍不住,叫道:“那咱们还是先说门主的事,我还是那句话,大伯一死,大哥二哥又没了,这世上和他最近的就是我!这话放到全天下都有理,这金波门的门主,自然该是我接。就不算我,常大器和大伯的关系,那也已经出了五服,哪儿排得上他了!”
常大器却不理他,向冷延道:“冷副门主。”
他这一开口,称呼的就是冷延在门中职位,冷延心中暗叹一声,道:“常堂主。”
常大器道:“冷副门主,我在金波门里任的是什么职位?”
冷延道:“仁义堂堂主。”
常大器道:“那常大北在金波门里又是什么职位?”
冷延道:“智勇堂下属队长。”
常大器道:“正是,冷副门主,说到底咱们还是江湖人,都指望着金波门长立不倒是不是?我不敢说自己就多么了得,可金波门下属五堂,我也占了个堂主的位置。可常大北呢,他算什么?他也就是咱们金波门里职务最低的一个队长!这样的人统领金波门,谁信得过?我虽血缘比他远些,可也姓常。冷大叔,您说是也不是?”他前面叫的是“冷副门主”,后面变成了“冷大叔”,又拉起了关系。
冷延私心里面,虽有时觉得常大器精明的有些过了分,可总比常大北要好些,就要点头称是,可这个时候,先前那青年女子又开口道:“我也姓常,论到水下的功夫,我难道比哪一个差了?”
这女子先前开口过一次,那时并没人理她,现下她又这样说,冷延总不能一直视若不见,便道:“大侄女,这是金波门里的事,你原已嫁了王家,便是姓王了。”
那青年女子涨红了脸道:“我虽嫁了王博,但现下他已没了,我回娘家来住,金波门的事怎么便与我无关了?”
常大北不耐烦起来,叫道:“常大玉,你都嫁出去了,金波门和你还有什么关系?就你没嫁,也还轮不到你坐这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