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旁边走一段路,是岳海灯的房间,近几年来岳海灯在长生堡中居住的时间并不长,以后,想必是再不会用上。
胡绝的房间距离要远些,他毕竟挂着隐居的名义,而那片温室药园离得更远,林皆醉曾专门派下人手照料,因此药园里还是郁郁葱葱,两相对比,愈发衬得胡绝本人的房间一片寥落。
再往后走,便是岳小夜的院落了。林皆醉忽然顿住了脚步,犹豫片刻,才走了进去。
院落里,已有几枝早春的花儿开了。
他眼前有些模糊,终还是来到房门前,男女有别,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进入过几次小夜的房间,应手推门之后,只见内里一片黑暗。他闭上双眼,适应了片刻方才睁开。
房间中,空无一人。
林皆醉忽然快步退了出来,再往后退,一直来到院落之外。他极少见的茫然了,他忽然想到数年前,那时大家都还在,小夜未曾出嫁,大总管尚未发动叛变,岳海灯不过是暂且在外不曾归来,胡绝在,岳鸣自然也在。他领命前去攻打天罡三十六,却中了埋伏,重伤之时,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推开长生堡各个房间的门,一扇接着一扇。
可是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每一个房间里,都没有人。
林皆醉想: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对了,我刚才似乎是因着梦魇醒来,我做了什么样的梦?好似便和当年的梦一般无二,我推开长生堡里一个个房间的门,可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
他几乎是惊惶地看向岳小夜的院落,那里面一片黑暗,寂寂无声。他又想起自己方才做的事,走过的地方,长生堡从前的小总管、新任的堡主第一次陷入了一种真切的恐惧之中,方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我依旧在梦魇里?我是真的?长生堡是真的?还是所有人都已不在才是真的?又或者,这所有的所有一切,都不是真的?
对了,白虹,还有白虹!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现下成了林皆醉唯一的一根支柱,他施展轻功,向姜白虹的房间一掠而去。
姜白虹本已定下了主意,一个人想要活着,那是何其不易,可一个人想要死,实可死出一百零一种花样。他生就傲性,怎肯为了还不一定能活下来的几日苟延残喘,目光已瞥到床头的龙文古剑上。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林皆醉踉跄走了进来,他面色苍白,双目茫茫,如幽灵,又似醉酒,姜白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忙道:“阿醉!阿醉你怎么了?”
林皆醉听到他的声音,面上露出喜色,“太好了,你还在。”他艰难地吐了一口气,“白虹,就剩你一个了,别离开。”
别离开。
姜白虹怔了一怔,道:“你这都说什么呢,我往哪儿走?咱们都是在长生堡长大的,我往哪儿走……”
他看清了林皆醉面上的表情,停止了方才那些顺口而出的安慰,干脆利落地道:“我不走。”
我改主意了,就是死缠烂打,我也得多从阎王爷那里争几日命回来。
天未亮,泊空青已经醒了过来。
昨天夜里,她总觉得似乎有一件什么事不对,可是看护了姜白虹这些时间,她实在也是疲惫不堪,便沉沉睡下。可在醒来的一瞬间,她忽然就想通了不对的地方。
以姜白虹的性情,当初叫他不可动武的缓解药物都可丢弃,现在他只剩下一口气,不过是靠着自己的医术才能延长几日寿命。他怎能甘愿,又怎会甘愿!
一想到这里,泊空青连忙起身,去看姜白虹。她生怕自己去得晚了,已铸成大错。
一路走,她一路担心,毕竟已隔了这些时间,姜白虹真要做点什么,早就做了。谁想一推开房门,却见姜白虹已醒了,正靠床坐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这不太象是有事的样子,泊空青略放下心事,姜白虹已和她打招呼,“二姐来得好早,今天还要怎样治疗?我一定配合。”
他这个态度、语气,和昨晚相差实在太多,似乎一夜之间,他立刻变得积极起来,随后又和泊空青打商量:“就是阿醉还在睡,要不我换个地方?”
泊空青仔细一看,林皆醉还真睡在里面床上,这她倒不奇怪,林皆醉挂念姜白虹伤势,夜里过来探望乃至住下也是常事。只是姜白虹这个态度实在不同寻常,她索性直接问道:“你怎和昨晚不一样了?”
姜白虹目光一闪,“哎,二姐你不知道,我曾创下一套剑法,只是先前没时间,只创了十三式,现下一想,委实不甘心。我就是要死,也不能留下半套剑法就死啊。二姐你可得帮我,好歹让我多活几天。”
姜白虹以剑法成名,这十三式剑招现下在江湖上亦是大出风头。第一式剑招便挑断了天之涯左使宁颇黎的手筋,第十一式隔门击中了右使廉贞,林皆醉照猫画虎使了第五式,北疆高手胡可因也不得不加以重视。若说姜白虹因此产生生机,似乎也说得过去。
泊空青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不过姜白虹愿意配合,当然是一件好事,她便道:“今日不需针灸,服药便可。我医术虽没多么高明,总还能让你多活一段时间,或者会忽然出现转机,也未可知。”
姜白虹笑着点头,“多谢二姐。”
泊空青竭尽毕生所学,把姜白虹的寿命又延了七天。到第七天头上,她下了一剂猛药,姜白虹挣扎了半日,居然挺了过来。
泊空青私下对林皆醉道:“他既能挨过这剂药,便能稳定一段时间。”
林皆醉面上并不见喜色,只问道:“多久?”
泊空青道:“大约十天。”
林皆醉继续问道:“十天之后呢?”
泊空青沉默片刻,道:“十天之后,我已无能为力。”
林皆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又过一会儿,他道:“多谢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