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有人上少林寺,率众大闹山道的事情还是传开了,在少林寺上下引起热烈的讨论。大家都说是多亏了非罪一人挡关论法,最后印证了无上的佛法奥妙,将那些人逼退。
这些话不知道是从谁那里传出去的,可是非罪从此而后日子就过得很不安稳了。
最常遇到的情况,莫过于是他与普宗两人正在讨论关于戒律院的日常事务,冷不防旁边就会冒出来一个,不知道是从那里跑来,通常年纪都不大的师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们。
如果非罪进一步问他:“师弟,可是有事?”
那个不知道那里来的师弟肯定就会一脸慌张,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接着如果普宗再问:“师弟啊,你究竟要干嘛?要做什么就说啊,不要在这里浪费我们光阴啊,光阴宝贵你懂吗?”
那十个里面大约有八个师弟都会一言不发的跑走,剩下那两个不是站在原地依然支支吾吾的一直到普宗拉着非罪离开,就是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我十分钦佩非罪大师在佛法上的造诣!”然后跑掉。
总之粗分起来的差异就只有是他们主动走掉,或者对方跑掉这样的结果。
这情况足足持续了半月有余,不只戒律院本院的僧人这样,还有很多其他院跑来凑热闹的,搞得两人是苦不堪言。
这天,两人又遇到一个鬼鬼祟祟躲在草丛里的师弟,又是普宗一马当先跑去将人揪了出来。
谁知道普宗这一揪,从草丛后面出来的人竟然大吃他们一惊。不仅长着一头墨黑的秀发,唇红齿白,而且身子骨看起来十分柔弱,身上没几两肉的,俨然就不是少林寺中的师兄弟。
普宗提着这人后领愣的说不出话来,这少年看来跟普宗差不多年龄,但个头却差得多,不仅足足矮了普宗一个头,而且肩宽看来还没有他的一半。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一旁的非罪看见这光景,也愣了愣,一阵子后才说:“兄台是打哪来的?为何出现在这少林寺。”
那个被提着领子的少年看了一眼非罪的脸,竟然闭上了眼睛,颤抖着说:“大师傅饶命,我可不是宵小贼寇啊!”
普宗听他这样喊,便答腔道:“那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那人看了一眼提着自己的人,脸上的神情很委屈,用手指了指自己被提着的衣领。
“小师傅,可以先放开我吗?”
普宗想了想,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轻轻的将他放下。
“快说!你到底是谁!”
少年的双脚一落地,随即理了理衣袍,又将被普宗拎得变形的衣领折好,才展开口中握着的折扇,装模作样的摇了摇,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可疑份子唷!我是燕王之子,赵章。奉朝廷之令,前来请少林方丈主持护国法会。”
少年话一说完,睁着一双晶亮如猫般的眼睛,直盯着两人,眼神中带着一点笑意,似乎期待两人因为知道了自己显赫的身分后,那种惊慌失措的反应。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普宗看了看非罪,一脸疑惑的神情,“非罪师兄,你有听过燕王这名字吗?他是谁?”
倒是非罪听了少年说自己是燕王的子嗣,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回答普宗的问题。
“燕王是当今皇帝的兄弟,显宗皇帝的十二子。”
普宗听罢,喔了一声,又对着少年道:“你走错路了,方丈室不在这。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也偏得太多。”
赵章睁大了眼睛看着普宗,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号之后竟然无动于衷的,不仅完全不为自己方才的无理道歉,甚至还暗指自己是路痴。这实在是少年无法容忍的事。
“我说,我是燕王之子,你有听到吗?”
普宗回过头来,奇怪的看着他,“我有听到啊!你不是要找方丈吗?从这里往右边那条路走,到底左转就是了,如果又迷路的话可以路上问问其他人……”
他本来还想继续往下说,却见到非罪抬起手,制止了他继续下去的意图。
“您是去年刚封兴宁节度使的大人吧?”
赵章本来对普宗这个人有些不满,现在一看非罪竟然知道自己的来头,心情不觉好了大半,拿起那个附庸风雅的折扇摇了摇,脸上的神情也好了几分。
“不愧是少林寺上下盛传的大师,不只精通佛法,连我等凡俗之事都不逃你法眼。”
非罪一般对人都是温和有礼的,可是对赵章这一连串的恭维,却罕见的显得有些冷淡,只回了句:“过奖。”接着话锋一转,问道:“阁下要去之地与此处方向相反,何以会在此?”
赵章经过刚刚一连串的接触,似乎已经对他们两人这与众不同的态度释然了。也或许是少林寺大名鼎鼎的非罪大师能够说出自己的来历,证明他的名气着实不小,已经使他足够欢心,便不去计较这小小的不恭敬了。
“自然,我当然不是认不得路,而是听闻少林上下盛传有一位非罪大师,精通佛理,使我特别好奇,就想来看看。”
普宗一听这又是一个跟那群师兄弟一路,专门来这边找麻烦的角色,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不耐。
“哪有什么好看的,没死之前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跟你有什么差别?”
赵章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种鄙视,然后就撇过头,象是不愿意跟这种粗鄙之人说话一样,眼神直往着非罪盯去。
“听闻大师对佛理十分有造诣,不知何时可以拨空,开解一下我呢?”
普宗明显被赤裸裸的无视了,他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又看看非罪,那意思似乎是在说:自己可以打他吗?
非罪摇摇头,对着赵章说:“在下先带你去找方丈吧。”
于是以非罪为首,后面跟了一个普宗加一个带发少年的队伍,一路上引起无数僧人侧首注目。
三人本来是要往方丈室去,但路上却听一位师弟说,大雄宝殿来了一群朝廷的人,大半的少林门人都聚集到了那里去看热闹,连方丈与众位师叔伯都去了,于是三人又转往大雄宝殿。
远远的,他们就见到大雄宝殿附近的确是围了一圈人,但是这些人都只敢隔着一些距离去看,完全没人敢踏进宝殿三丈内的距离。
因为距离实在太远,这些人就是围在那里看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更遑论大殿的门虽然宽广,但总归是有死角,这么多人又离的这么远,连里面的身影都看不清。
普宗对这些人的行为很是不解,不能理解这一群人大白天不做事,就围在这边傻看,又根本看不见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又看不见什么,你们还围在这干嘛?”
站在三人旁边的一名和尚听了,头也没转,仍向着宝殿的方向回答道:“师兄,我们不是在看,我们是在等。”
“等?等什么?”普宗不解的问。
“你没听说吗?那些来的,是朝廷的人!”
“我知道啊!那又如何?”
“三年多前曾经来过一批朝廷的官员,师兄还记得吗?”
这人一说,普宗便象是想起什么一样,沉默的凝视着大雄宝殿的方向,似乎是在这之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祕密。
一旁赵章瞇眼瞧着那两个不说话的人,嘴边忽然露出一抹微笑,在两人都没有预料到时,便直接穿过了人们,奔向大殿内。
普宗见他往大殿内跑,想也没想就跟着追了上去,可他却没想过人家本来就是朝廷的人,往大殿内跑是再合理不过了,倒是普宗这样莫名其妙的追进去,才是问题。
不管怎么说,普宗最后仍就是跟着少年一同进了大殿。殿内只见到方丈一人领着众师叔伯,背对着最高的那座大佛金身站立着,他面前的朝廷人马同样由一人带头在前,手上还拿着诏书。
“方丈大师,您还是快接了诏书,随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那名官员如此说道。
普宗一见到这场面,便知道是有什么事,他正想拉着赵章退出大殿,却再一次被他从身边溜开,一个闪身篡到那个持诏书的官员身边。
“萧统领!”
那名面对方丈的官员侧首看向赵章。普宗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面孔,那是一张带着风霜,却并不显老的面容,就普宗的目测看来,顶多也不过长自己十多岁。
“你去哪了?方才四处都寻不到你。”
赵章听他的语气似有责怪,嘿嘿一笑,说道:“我方才迷路了,多亏有这个小师傅带我过来。”
他说着指向普宗,那名萧统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时才见到普宗身后缓缓走来一名高大的男子,他面上因为长发的阴影显得有些晦暗,让人瞧不清楚他切实的面貌与神情。
“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带发在少林寺,还不经通传进入此处。”萧统领戒备的看着他。从他多年的经验看来,非罪就是一个不好易与之人,如今还无声无息出现在众人背后,更是令人不得不加以堤防。
“在下乃少林门人,法号非罪。这位大人方才走散了,在下与师弟领他来此,未经通传,实为无理,非罪在此谢罪。”说罢,非罪朝前躬身,似乎的确是对自己的行为表达歉意。
普宗在一旁看得都傻了,他鲜少听见少林寺中有人这么说话,主要还是因为年纪轻,即使同辈之间有上下阶级关系,但也不至于因为只是跑进了什么地方而要谢罪。再说这次还不是他们故意要进来的,分明是因为赵章乱跑才连累他们。
他这一想,心里就觉得这个谢罪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说道:“又不是我们想来,是赵章迷路了,我们不得不将他带来的。”
萧统领听罢,看了赵章一眼,象是在询问两人所说的是否为实。就见赵章笑嘻嘻的点头。
“的确是我让他们带我来的。既然我已经来了,这诏书就交予我吧,剩下的由我来与方丈说。”
被晾了一会儿的方丈这才有些迷惑地看着赵章,问道:“敢问是哪位大人?”
萧统领代答:“此乃兴宁节度使,赵章,赵大人。”
方丈听了,领着身后一众人等,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
赵章还是笑嘻嘻的,对着方丈又说:“方才萧统领说过的我就不再说了,那敢问方丈准备何时与我们动身呢?”
方丈双手合十又阿弥陀佛了一声,正准备开口时,却被后面传出的一道声音抢白。
“赵大人,方丈他年事已高,恐怕无法与您一同回都城主持法会。不如让我去吧,我曾汇整注释《大阿弥陀经》,应当有资格与您回城主持法会。”
赵章看向那个出声的面孔,体态清瘦且充满了傲气,不是别人,正是玄广。
他笑了笑说:“能得大师如此高僧前来,自然亦是国家幸事。那不如大师便与方丈一同前去,皇上也想与两位谈谈佛理。”
这下连普宗都听懂了。这个他与非罪带过来的小子,压根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要方丈与他们一同回去,就算再多人出来说要代替方丈,下场也不过是整捆被打包着一起运去都城。
不过赵章有他的算盘,少林寺其他人也各自有他们的想法,果不其然没多久就听见最后排的广元也说话了。
“赵大人,方丈年事已高不宜舟车劳顿,加上这少林上下无论大小事都必须方丈亲力亲为,若他去了都城,那少林寺上下就要乱套了。”
赵章点点头,面上仍是笑着,将目光移向了萧统领,“这位大师所言极是。不知萧统领对此事有什么想法?”
被点名的萧统领朗声回道:“我等奉皇上之命,前来请少林住持回城主持护国大法会。倘若少林寺有什么困难,也应当禀明圣上,再做定夺。”
虽是这样说,但是在场的众人都清楚,所谓的禀明圣上不过是一句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