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恒沉吟许久,道:“王大哥怎么说?”王继忠道:“我们已有三架二里射程连弩,全供杨兄弟分派使用。”话中说的是弩,其实让他任意分派的是人,是他本人。杨少恒奇道:“已经有了?”王继忠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城中百姓造的,我们也不知从何而来。只是二里太远,难以瞄准,还不便于使用。”
杨少恒突然明白他话中之意,感于龙王二人义气,道:“好!全部出兵,城子不守了。烦王大哥主持大局,领中军四万,大哥领左翼二万,我领右翼二万,一齐杀他辽狗一个片甲不留。只是连弩先藏着,之后再用。”王继忠道:“一兵不留?”杨少恒道:“先前在遂城尽坑辽兵,我料他们此役不敢攻我军之城。我再稍作安排,当可保此城无虞。”王继忠半信半疑,龙后铭道:“愿闻贤弟妙计。”杨少恒道:“大开城门,偃旗息鼓,假作空城,敌人必当有伏,不敢轻攻。”王继忠道:“杨兄弟用兵灵活,不妨多领一万,必要时带兵应变。”杨少恒道:“也好。”三人议定,便迅速传令,召集众兵。定州城兵众每日看着辽兵挑衅,早想下去冲杀一阵,一听得以出兵,士气高昂,喊声震天。
龙杨王三人站在练兵场最前高台上,王继忠朗声将兵卒分队,并把包含杨家军的遂城一万兵力均划在杨少恒所领右翼。杨少恒望着整齐列队的八万兵卒,心中忽然感到战争的沉重。他这时心情已经冷静下来,暗对自己的意气用事感到后悔,但号令已出,众兵急欲厮杀,一切也来不及了。
分拨完毕,杨少恒又私下至百姓那儿点了四十余人,命他们分扫东南西北四面城门,吩咐道:“无论何人到来,只要装作没看见,低头洒扫便是。”众人应命而去。杨少恒见百姓们单薄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道:“我一时大胆决定全军出城,倘若对方尚有兵力,当真攻了过来,这些百姓便要因我一言丧命了。”愈想愈是担忧,双腿一屈,便即跪下,仰天祷祝:“我军是否能胜,弟子实在毫无把握,但盼神灵祐护,一切尽如弟子所料,使我军驱逐鞑虏,永保家国安康。”
祷祝既毕,心情略略凝定,杨少恒又赶紧驰马奔回练兵场,领了三万兵卒,说些俏皮话激励众兵。左中右三军人人摩拳擦掌,只待出城迎击。
王继忠精神抖擞,行于众兵之前,朗声道:“放--下--城--门--!”城门缓缓放落,就在恰好及地的那一刻,但听“咚”一声巨响,右翼最前一枝羽箭破风疾出,狠狠插在半里外黄土地上,正是杨少恒的“战”字箭,其手中的弓弦仍在嗡嗡颤动。杨少恒目望远方,提声大喝:“杀!”霎时间,宋方鼓声震天撼地,八万大军倾巢而出。
杨少恒当先带兵冲前,龙王二人随后跟进,却看辽兵不知哪来的消息,已有大队兵众列于黄土之上,见宋军冲杀而来,亦迅速奔马迎上。杨少恒心下警惕,直冲而入,一柄铁枪翻、挑、攒、刺,杀了几名辽卒之后,突地一惊:“敌兵人数怎如此之少?”停下马来定睛一看,只见辽兵人数约莫仅较自己背后三万兵多出一些。
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杨少恒心道:“三万余兵力如何敌得过八万大军?敌方莫非仍要攻我城池?”想无论如何都要护城周全,忙放出信号通知龙王二人自己回转,复令十五兵士快马通报王继忠敌兵约三万余众,请他审势调度云云。交代下去,忙传令向后退去,自己与范中奇拍马赶至尾端领兵回城。
好容易到得城下,却不见丝毫异状,只得又拣四十小兵分往东南西北门询问该处百姓是否有辽兵来过。片刻,四十小兵回来禀道:“百姓只顾低头洒扫,无人理会,问了良久也没结果。”杨少恒闻言一笑,心道:“这群百姓倒是颇为听话。可他们也未免太不知变通,我军兵士相询竟尔埋头不理?”于是点了范中奇等三人照看全军,自行前往最近的北门探视。驰到近处,十来人正低头洒扫,只人人帽檐甚低,看不清面貌。
杨少恒拍马上前,随意向一名佝偻老者问话,可那老者竟似聋了一般,对之全然不理,再问他人,却一连三四人尽是如此。杨少恒心里微微有气:“是我命你们来此,怎地连我也不理会?”突地想到:“莫非是敌人所扮?”忙驰马退后数尺,于洒扫众人不备之时快马驰进城内,速速巡了一圈,城内却也毫无异样,大感奇怪:“不攻此城,不与我军交战,辽方余下兵力究竟何处去了?”一时无解,只得任马儿踱回众兵身旁,自个儿寻思:“余下辽兵现下未现,只怕已埋伏左近。若真如此,辽兵必不会攻此北门,反而极可能由城背进攻。”思绪既已厘清,心神也就镇定,传令遂城万人随他把守南门,其余二万兵分作二队,分守东西门,同时留意北面战况。
王继忠初时发觉辽兵不足六万之数也是颇为惊讶,待听得杨少恒已带兵回防,登感放心,也就不去多想。而左翼龙后铭虽是势如破竹,却愈发烦躁:“敌兵人少,且一冲即散,倒似无人指挥,莫非萧挞凛不在其中?”担忧他另外率队埋伏,然而环顾四周,一片黄沙莽莽,却有何处可藏?挂心独自回转的杨少恒,心中愈发空荡。
两方激斗了一顿饭时分,宋军更占上风,只觉辽兵愈战愈少,不断败退。王继忠心下自得,领了中军便向前追去。同时,天色渐转昏黑,霎时间乌云密布,黄豆般大的雨点肆无忌惮地冲了下来。
龙后铭见这雨说来便至,毫无半点征兆,大是踌躇。望向麾下众兵,心道:“四周已无敌兵,别让兵士们着凉了,走为上计。”便鸣金收兵,自己放缓马匹压队,免得兵士落单。而王继忠自恃兵多,只待将敌一网打尽,更不回头,至此,宋军三队澈底分离,再无法彼此照应。
且说杨少恒见大雨滂沱,只欲命驻守东西二门众兵回城避雨布防,然心念一转,又担心一旦敌人围城,便难以接应龙后铭与王继忠所领兵马,不由得大感踌躇,只得暂时按兵不动,又向眼前兵士鼓励劝慰几句。
过得片刻,四周忽然响起隆隆声响,范中奇惊道:“辽兵战鼓?”杨少恒微微点头,道:“这不是进攻,别担心。”口上虽这么说,心中却感忧虑:“这鼓声虽不是辽人任何信号,就怕他们一会士气涨了,突然进攻。要是接战,敌兵以逸待劳,我军只怕要败;若径自退去,又怕大哥他们进不得城孤掌难鸣。唉,就是不知大哥那儿情况怎样。不过敌方也可能是故布疑阵也说不定……要弄清真相么,视线却遭大雨阻断,这辽兵也真是了得,算得出这场大雨,好搞这等巧计。”辽兵鼓声一连响了一盏茶时分,只敲得杨少恒心里跟着七上八下。
好容易鼓声稍停,却听得一人大喝:“杀!”似是萧挞凛口音。只听万马奔腾,不知有多少兵力涌了过来。
宋军眼前本就一片白茫茫,突听得敌人来攻,也只能四下乱窜想法逃命。饶是杨少恒这等功夫,连身旁人都看不见,也只有举枪护住全身的份,根本无力前行攻击,更遑论发号施令。杨少恒一面防守,一面寻思:“这可怎办才好?”突感一人兵器击到自己铁枪之上,一惊之下险些脱手,连忙运劲握紧铁枪,使出“闭”字诀,密密守住全身。过不多久,二人兵刃又交,只听得那人叫道:“又是你!”杨少恒听他话声,也已认出对方,原来此人正是萧挞凛。
杨少恒自忖自己武功较上一战毫无进境,加之枪杆滑溜,除速战速决别无取胜之机,挺枪直直进逼。可萧挞凛和他斗过一场,已知胜他关窍便是久战,是以此时全力防守,一杆长矛舞得密不透风。如此盲斗了一顿饭时分,二人兀自相持不下。
此时雨势渐小,视野渐渐明朗,二人这才渐渐看清对方兵器来势。杨少恒眼见萧挞凛招招采取守势,甚感忧急,加之已自烦恼了大半日,心中更是焦躁,连下三记杀手着着抢攻。萧挞凛有意激他,冷笑道:“这点三脚猫招式算得甚么?”举矛一一挡开。杨少恒一言不发,只是急打。
又斗了一盏茶时分,萧挞凛见杨少恒微有不支之势,乘隙朝他心口刺落。却不料杨少恒只是诱敌,斜身一闪,铁枪直刺萧挞凛右腰。萧挞凛大惊,双腿一夹,身下坐骑当即人立而起,杨少恒的铁枪便刺上了厚厚的马鞍。杨少恒毫没想到他竟有这奇招,一惊之余,萧挞凛长矛一翻,又已袭向他心口。
杨少恒铁枪甚长,一记打出已再难回转挡隔,情急之下只得伸左手抓他长矛,但求稍阻其势,便不致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