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百余步,终于视野渐渐宽广,耳听一阵莺啼,几只蝴蝶飞过,眼前一亮,竟又到了另一天地。若雨大喜,只见眼前一座小小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想来是山泉的一支,赶紧走过桥去。
那小桥的另一端却是一片竹林,青翠蓊郁,一片生机,若雨心中忧惧顿减,细看那脩竹掩映之间,隐隐透出一幢白色的建物。若雨心道:“想来此处便是他师父所居之地了。”忙大踏步穿过竹林,奔了过去。
到得那建物门前,若雨才瞧清了是一幢白色的小屋,似是以汉白玉所建成,散发出秀雅的气息。比之祁夏清的足赤宫,可说是完全相反的两面--一个繁大,一个小巧;一个高贵华丽,这个却是清雅恬静。
若雨轻轻在门上敲了几下,问道:“有人吗?”隔了一会,却是无人答应。若雨轻轻推了门,不料竟是应手而开,原来没有栓上。若雨有些紧张,悄声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便抱著文之隐走了进去。
那小屋里并无灯烛,只有阳光斜斜地从一旁的窗户透了进来。若雨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口中仍是问着:“有人吗?”却始终不闻答覆。环顾屋中,却是一张桌椅也无,若雨心道:“莫非此处已是荒废无人居住?”可细观墙角窗沿,却是纤尘不染,要说无人打理,倒是绝不可能。
突觉鼻中一阵清香,若雨只觉浑身舒畅,不知不觉地跟着香味前行,这才发觉正前方的墙面右侧有道暗门,那香味似乎便是从门缝中透出。若雨恍似失了神一般,不由自主的推开了那道暗门,向里走去。进门后,只觉那阵清香来自自己左侧,一转身,却见一个仍是汉白玉打成的茶几,其上一个小小烛台,上面放了一个茶壶,里头的茶水正自沸腾着,那股清香便是从这茶壶的壶嘴中散出。
若雨心道:“这是甚么茶?怎地我从来没闻过?又竟是这般香法!”正待凑近再闻,忽地心思一片清明,想起了文之隐伤势沉重,这当口岂有工夫去管这茶香,猛然抬起头来。
正待寻人,却听得一人低低“咦”了一声,低声道:“这女娃子居然能抵抗我“白玉茗”的香味,不简单啊。”
若雨吃了一惊,只觉声音便在身后,忙转过身去。一回头,岂料竟是没半个人影,心中大骇:“适才是谁在说话?”突听得“咳咳”两声,若雨又忙转身,只见一个龙钟老妇坐在墙底的一张木头椅上,掩着口正自咳嗽。
若雨见她咳得厉害,不觉起了怜悯之意,缓缓走过去道:“老婆婆,您没事罢?”
说着掏出自己手帕,递给了她。那老妇并不接过,抬起头来,獃獃的望着上方,又咳了几声,才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老婆子已是一脚踏进棺材里咯!”
若雨见她咳得可怜,心道:“想来这便是这婆婆的家了,真不晓得她怎会独居此处,都没人照顾?”一躬身道:“婆婆对不起,我不识得这里道路,误闯宝庄,真的是非常抱歉。婆婆可有甚么需要帮忙的么?”
那老妇恍若未闻,喃喃道:“要帮忙……要帮忙……”
若雨见她獃得厉害,心中害怕,只道自己说错了话,便想赶快逃离,道:“既然婆婆没事,晚辈告辞。”
那老妇忽地低下头来,目光如电,在她脸上扫了一回,又自上望。但她这动作快得一闪而逝,若雨只觉一阵寒意,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却是无法确定那老妇适才究竟是否朝自己看来。正待转身离去,忽听得一阵细若蚊鸣的声音钻入耳中:“我没事,可你好像有事啊?”声音虽轻,却是清楚无比。
若雨虽见那老妇嘴唇未动,但想此处再无别人,便对着那老妇,恭恭敬敬地答道:“晚辈只欲治好我朋友的伤,再无别事。”
那老妇叹了一声,道:“放下罢。”
若雨只道她言文之隐已无法可救,惊道:“甚么?”声音竟也微微颤抖。
那老妇将头低下,凝望着她清澈的双眼,缓缓地道:“我是要你把阿隐放下,不是叫你放弃。”
若雨既紧张又害怕,脑中一片混乱,茫然不知所以,心道:“这甚么意思?阿隐?把阿隐放下?”猛然想起:“他的名字便是文之隐,那这老妇说的阿隐,显然便是……”想到此处,冲口而出道:“你是他师父?”
那老妇点点头,道:“去外边等我。”
若雨又惊又喜,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终于将文之隐放下,跪在地上,哭道:“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那老妇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要她出去。
若雨松了一大口气,摇摇晃晃的回到外边。
那老妇关上了暗门,将文之隐扶起,看了看他全身上下,为他把了把脉,眉头一皱,自运起功来。
良久良久,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到第三次升起时,文之隐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见眼前一个龙钟老妇,却不是自己的师父是谁?文之隐大喜,叫道:“师父!”
那老妇“哼”了一声道:“在外面搞甚么鬼?下去时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一上来就给搞成这样?”她说这话时虽然是责备语气,却掩不住内心深处的关怀之意。文之隐听师父问起自己的受伤缘由,欲待解释龙后铭之事,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嗫嚅不知所对。
那老妇道:“你下山的时候,我给你那个卷轴时,对你说甚么来着?”
文之隐一愕,道:“您说我功夫未到,让我带着可以随时复习以前学过的功夫。”
那老妇手腕一翻,扣住他手腕,厉声道:“叫你复习,有叫你自己修习么!”
文之隐大惊,道:“弟子……弟子不敢乱练,每个穴道练完都有反覆确认……”
那老妇道:“是啊,你定是有反覆确认有没有窒碍之处,是也不是?”
文之隐心道:“难道不是这样练的么?”只得点了点头。
那老妇叹了一口气,道:“也怪我当时没和你说清楚,又把它顺便画了上去。我告诉你,咱们的武功与众不同,前三张图练的是阳刚内力,后三张是阴柔内力,中间那张则是两者皆具。我让你先练好了一至三张图,又练了第四张图的阳刚之力,因此,你要再练,当从第四张图的阴柔之力练起!”
文之隐大吃一惊,忙跪在地上,颤声道:“弟子不知,请师父恕罪!”
那老妇道:“恕个甚么罪?你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跟我恕不恕罪甚么关系?我拚老命把你救活了,还要拿你做甚么?”
文之隐大是感动,肃然道:“多谢师父活命之恩。”说着在地上“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那老妇很是喜欢,坦然而受,待他磕完头,坐起身后,续道:“本来嘛,内力是要阴阳共存,一起练的,我派武功却是别走蹊径,有了先后之别,因此那转换之际,最是重大关头,我本是想等你十八岁生辰传授于你,谁知你居然一连三年都没给我回来……唉,你体内经脉蓄积了过多阳刚内力,自然是控制不住了。”
文之隐面有惭色,道:“都怪弟子急于练功,徒耗师父功力。弟子先前还道是别人的内力……”说到此处,猛地跳了起来,叫道:“唉唷!不好,师父,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那个……那个……”说了好几次“那个”,脸上一红,却终究不好意思说出。
那老妇道:“要问那个女孩是不是?”
文之隐满脸通红,点了点头。
那老妇道:“这女孩儿是甚么人?要不是她及时把你抱到这来,老婆子便算功夫再高,你也是小命不保。”
文之隐听得若雨竟是将自己抱至此处,又是害臊,又是羞愧,低下头去不作一声。
只听得那老妇续道:“不过这女孩自己功夫也没多高,才刚出得山洞口,就给我听见了。不过也幸是如此,我才有时间准备准备。嗯,还不错,还不错。”
文之隐知道师父每初见一人时,往往刻意装老扮弱,以测试他人心境,这时听得她称赞若雨,想来若雨已算是通过师父的考验,心中大喜。
那老妇见他脸色,知他心意,道:“阿隐,你到底待人家怎样?”
文之隐忙道:“弟子甚么也没做!不过……”
那老妇道:“不过怎样?”
文之隐低声道:“弟子很……很……很……曾经帮了她一个忙。”他本待表达心迹,不料连说了三个“很”字,仍是甚么也“很”不出来。
那老妇道:“帮个忙?看你这个样子,帮的忙应该是不小罢?那女孩一知道我是你师父,可是激动的很啊!”
文之隐脸上一红,道:“师父,她在哪里?”
那老妇嘿嘿一笑,道:“你自己找找去。”眼光却飘向门边。
文之隐会意,忙开了暗门,走了出去,只见若雨倒在空无一物的室里,显是昏了过去。
文之隐大急,忙奔过去将她扶起,道:“师父!你怎么也没照顾她一下?”
那老妇道:“怎么?见了心仪的女孩子,便不用尊师重道啦?也不知是谁把自己搞得重伤,我又如何能够分心治她?”
文之隐脸一红,道:“弟子知错了。”
那老妇道:“知错就好,拿去。”说着递了一杯茶给他。
文之隐一看大喜,知道是本门秘宝“白玉茗”,摸了摸温度也正刚好,便喂了若雨喝下。这“白玉茗”作为茗玉派的镇派之宝,自是有其妙处。寻常人喝了,固然是有强身健体之用,若是伤者喝了,则大有起死回生之效。
那老妇笑骂道:“你这次伤得那么重,乃是因你阳刚内力太强,又走上了岔道之故,我虽然是用比你强的内力把它们通通导回去了,也难保不会再出意外,本来是要给你喝的,让你元气恢复些,你却忙不迭的喂这女孩喝了,也不怕自己小命不保?”
文之隐道:“师父,弟子这条命既然是她救的,我怎能贪图一己之利,自己喝了呢?”
那老妇听了很是喜欢,严峻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道:“好孩子,逗你的。要喝这里还很多呢。”
文之隐道:“师父,您为救我,也是耗了不少元气,您也喝些罢!”
那老妇道:“这玩意儿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要喝难道还能少了?”说着又递了一杯给他。
文之隐道:“师父,您先喝了我再喝。”
那老妇心道:“也难得孩子有这等孝心。”便仰脖子喝干了,又斟了一杯,递给文之隐,他这才自己喝下。
文之隐一杯饮落,只觉四肢暖烘烘的甚是舒服,突听得“嘤”的一声,若雨悠悠醒了过来。
文之隐大喜,只见若雨眼光在自己脸上转了两转,随即面露喜色,道:“你……你好啦!”
文之隐心下感动,道:“不错,我好了!谢谢你把我……把我……送到这里来。”
若雨微微一笑,道:“这也没甚么。”
那老妇走了过来,伸食中二指在她脉上一搭,道:“没事,只是疲累过甚,这才晕了过去。”文之隐听师父说“疲累过甚”,想起若雨先是熬夜为自己划船,又匆匆忙忙的赶路,然后还背自己上山,只觉心中万分亏欠,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那老妇道:“既然人都活转来了,咱们吃饭罢!老婆子都快饿死了。”
文之隐道:“弟子去取便是。”
那老妇道:“快去罢!”
文之隐站起身来,一躬身,应道:“是!”便奔了出去。
那老妇见文之隐出去,对若雨道:“小女娃子,你干嘛对阿隐这么好?”
若雨脸上一红,道:“也没甚么。他曾经尽心尽力的救我家人,还因此受了内伤,我只是稍微帮他而已。”
那老妇道:“阿隐对你很好?”
若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老妇冷笑道:“好到连我派的内功都传你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