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溅又惊又喜又奇,悄悄摸出胸中物事一角察看,正是一件女子绸衫,从其质料看来,决非俗物,瞧来定是若雨衣着无疑。
他睁大着眼睛,回头向若雨望了一眼,却见若雨嫣然一笑,悄悄朝望帆楼楼顶指了一指,向他眨了眨眼睛。任
溅微微点了点头,收摄心神,转过身去,见师父与文之隐仍在地上缠斗,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道路彼端,纵声高呼:“师娘来啦!”
上官飓一听,大吃一惊,顾不得理会文之隐,转身便奔,若雨乘机解了董卢二人穴道,三浪放足追上,片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若雨见四人去远,吁了一口长气,急忙奔到文之隐身边,见他双目紧闭,脸色发白,心中暗惊,一探他鼻息,幸好还有低微气息,显然是晕了过去,若雨心道:“他适才带我从楼顶跳下,独自承受了全部力道,又和那上官飓拚斗许久,当是脱力昏去。”当下一臂托在他背下,一臂横过他膝关节后,正待抱起,却听他猛地一声大叫,竟是一痛而醒,又听他道:“劳你的驾,别碰我那里……那里……痛极……”话一说完,又自晕了过去。
若雨心中焦急,眼见冬日大路之上也无其他行人,无奈之下,只得转进望帆楼里,找了掌柜,取了一大锭银子,在他面前晃了两晃,道:“烦你帮我请来此地最高明的大夫。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那掌柜脸露鄙夷之色,道:“我要看店,没时间。”
若雨心中微愠,但也不便发作,又取了一小锭银子,递在他手里,道:“这先放在你那儿,回来我再把这只大的给你。”
那掌柜见银子落入手中,这才信了若雨不是作弄自己,惊得瞠目结舌,暗想:“哪里有这么好的差使?”
若雨道:“我真不骗你,你若能在一盏茶时分内来回,再加一锭,大夫治好了,再加二锭。”却见末一字方落,那掌柜已经跑得影踪全无。
若雨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便走到店外守著文之隐,想他适才又是好几次不顾性命的相护自己,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感动,叹了口气,一行清泪悄悄自颊边滑过。
不用半炷香时分,掌柜已遥遥从街道彼端奔来,手里拉着一人臂膀,急道:“我可没误了时间。”
若雨轻轻拭过眼泪,笑道:“好,先给你这些。”便掷了两锭银子给他。那掌柜一见大喜,只觉一切根本是作梦一般,但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哪里还有假的?呆呆的望着银子好一会时间,赶紧收妥了。
若雨不去理他,走上去对给掌柜拖来的那人道:“抱歉多有失迎。请问大夫高姓?”同时偷眼朝着那大夫打量了一会,见他走方郎中打扮,一张长长的马脸贴满了或黄或红的膏药,瞧不出面貌与年龄,但一头黑发,理当年纪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那大夫道:“敝姓连。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若雨听他语声温和,谈吐斯文,与其怪貌毫不相称,心中一奇,说道:“我……我这位师哥受伤昏迷不醒,烦您帮我瞧瞧。”心中又想:“这人一眼就看出我是女儿身,谅来也当有些名堂。”
连大夫点了点头,单足跪在文之隐身旁,拉过他的手,诊了诊他脉搏,说道:“令师兄适才当是双足着地,从五六层高的楼顶坠下,胸口又遭重物撞击,才致得此伤。同时血气甚亏,显然是……”
话未说完,突听得掌柜说道:“你少说废话,赶快治人就是。”一句话方落,却见若雨横了他一眼,担心若雨不肯再给他银子,连忙住口。
若雨心道:“其实他只是从三层高的楼顶跳下,这大夫竟看成五六层楼,那必是因他抱了我,又将我抛起之故了。”赶紧问道:“这伤势可有多严重?”
连大夫道:“幸得令师兄体内阳气充沛,自然护体,并没折了腿骨,虽然是伤得不轻,在我手下,今晚可愈。”
若雨大喜,福了一福,喜道:“多谢大夫救命之恩。”
连大夫道:“姑娘请随我来。”说着双手拿在文之隐胁下,将他直直提起,使开轻功疾向前行。若雨见状,亦运起轻功赶上。
不料这连大夫轻功竟是高极,手上虽提了一人,脚下仍是快捷之极,踩着碎步如御风一般前行,每奔出数十丈便停下来等等若雨。如此停了三次,已到一间茅屋之前,连大夫一举脚将门踢开,对若雨道:“姑娘先请。”
若雨向他点点头致意,便即走入,却见屋中只有一张大床,除此再无别物。
连大夫将文之隐放在床上,问若雨道:“姑娘与令师兄关系如何?”
若雨脸上一红,低下头去,低声道:“很好。”
连大夫道:“既是如此,姑娘最好至屋外相候。”
若雨大奇,道:“好。”连大夫便给她开了门出去。
若雨独自望着空荡荡的大街,心中思潮起伏,只想这大夫尽速将文之隐治好。远远忽见一人气喘吁吁地从适才来路奔驰而来,定睛一看,却是望帆楼掌柜。若雨一见,知他来此是为了在旁相候,好在大夫治好瞬间能拿取自己银子,微笑道:“你过来,我还有一事相托。”那掌柜一听,大喜过望,连忙奔近,但他本无长力,却也再快不到哪里去。
若雨待他靠近,说道:“我瞧这大夫的本事很好,银子先给了你,你就能回去看店了。回了你望帆楼之后,烦你在今晚二更时分,清空楼顶桌椅,备上一张锦帷大床,我与人有约于彼。”说着掏出三小锭银子与他,道:“你若办妥,后面的事也不用我说了。”
掌柜见了,更是喜到无可复加,眉开眼笑的应道:“是!”兴冲冲的回店准备。
若雨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却不知今晚与那任溅……”念头尚没转得完全,忽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茅屋内传出,若雨听出是文之隐声音,大吃一惊,当即推门而入。
却见那连大夫站在床边,手肘按在文之隐小腿上来回推揉,文之隐则已经醒转,脸上神情显得极是痛楚。连大夫见她进屋,说道:“要姑娘在屋外等候,只是担心姑娘心中不忍,若姑娘要进来也行。”
这时文之隐也已瞧见若雨进屋,紧咬牙关忍痛默不作声。若雨见状,走到他身旁,垂泪道:“你如果真的很痛,还是叫出来罢!”文之隐只是摇头。
连大夫道:“令师兄体内阳气过盛,适才所受冲击又巨,气血瘀积双腿与胸膛之间,须我推揉三个时辰,方能散尽瘀塞。若是力量用得不够,难以见效,还请姑娘见谅。”
若雨见他一面说话,手肘仍持续揉动着,又见文之隐神色痛苦,心中大是不忍,心道:“这等地狱般的折磨,他还要再忍受三个时辰?”想起文之隐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模样,又怜又伤,垂泪道:“你为了我……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为甚么……为甚么……不要拉着我一起跳就好?我们用上轻功……谁也不会受伤……!”
文之隐腿上剧痛之下,再无余力按捺心中情感,挤出一丝微笑,道:“我……宁可……身受十倍痛楚……也不要……不要你受到一丁点损伤……”若雨一听,心中大震,只觉好似一道雷霆劈过,双足一阵酸软,不觉跪在地下,哭道:“你为甚么要待我这么好!”
文之隐摇摇头道:“你……去找个温暖的地方待着罢……大夫会给我……治好的。”
若雨擦着眼泪,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我……我要在这里……”说着压低声音道:“陪你……”
文之隐道:“好罢!”望着她秀丽而微带露水的脸庞,心脏怦怦而跳,忽然想起一事,道:“大夫……我能坐起身么?”
连大夫道:“你腿上的着力会更大一些,于我不碍。”
文之隐道:“好!”撑持着便要坐起。
若雨急道:“你做甚么!”文之隐道:“我……我还没给你……修旗子……”
若雨急道:“你别傻了!快躺下来,我又用不着!”
文之隐道:“不碍事。”
若雨大急,道:“你再不依我,我就点你穴道!”
文之隐叹道:“好罢!”只得依言躺了下来。
他呆呆望着上方,不欲让若雨担忧自己身上痛楚,寻话道:“原来……原来上官飓……怕他老婆……当真好笑……我一见他离去……就晕过去了。”
若雨叹道:“幸好你不是给他打晕的。”
文之隐道:“也快了……幸好他老婆……刚好路过。”
若雨轻咬下唇,道:“其实他老婆并没有出现。”
文之隐奇道:“那任溅……不是说了么……说……师娘……来了?”
若雨道:“你……你信不信得过我?”
文之隐微笑道:“我哪里……信不过你?”
若雨一咬牙,道:“好!我跟你说……我……我……唉……!还是不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