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牛见她目光温和中蕴含清冷,彷彿看穿自己所有心事,微微低头不与其目光相对,抱拳道:“不敢。”
柳如雪道:“足赤教一共四使,若少了你赤铜使一使,那也是很不称头,不过你要顾全忠义,只有另当别论,但三十六人理当分作四组,每组九人才是。”冯牛道:“夫人之意是要我领九名江湖同道两不相帮?”柳如雪道:“正是。这九人就由你自选,我们不插手干预。”
冯牛一听,心中已有了计较,道:“好。我这就允诺夫人与前辈之求,但请前辈务须在我领人而去之后,率先解我教主穴道。”柳如雪道:“你放心,我亲自解他穴道。”冯牛见柳如雪面色诚挚,道:“那就多谢夫人。我冯牛必不敢违背誓约,否则,有死而已!”柳如雪暗道:“这人倒是个铁铮铮的好汉子,实在不该欺骗于他,只是这教主善用言语挑拨是非,要是解其穴道,我们没有必胜把握,只好暂时从权了。”
冯牛心道:“教主穴道一旦解开,怕第一件事就是突袭那少年和女孩,我不妨帮他们拖些时间,总不能让那女孩因我而丧。”于是慢条斯理的走向三十六名高手面前,道:“在下无能,不能让众位朋友一齐立功,我冯牛尚有余财,必不会让九位朋友空手而归,首先就请巨鲨帮白莲堂堂主童堂主随我离开。”
祁夏清一听暗喜:“赤铜使好歹识得大体,居然拣最弱之人离开!”冯牛接着又道:“接下来请……请您跟我离开。”说着指向一名灰衣蒙面客,这人虽亦是一身灰衣,其灰却与成克玖所着不同,倒似是沾染许多烟尘而致脏灰,那蒙面客点了点头,足不点地的飞近冯牛身旁。
成克玖见他身形一动,心中暗惊:“这人武功居然是如此了得!怕就是我也要和他斗上百余招才能分出胜负。这冯牛对我们倒也不错。”柳如雪见二人步法差异如此之大,暗道:“这赤铜使看来是要将最弱四人与最强四人一齐带走,最后则拣一名实力中等之人,他还真是公平公正。”
冯牛一一唱名,果然依柳如雪所料拣去四强四弱一中,唱名完毕之后,不觉又望了祁夏清一眼,叩禀道:“属下有负教主重托,于此致歉。”又磕了九个头,这才站起欲离。离去之前,只见祁夏清眼神微露杀意,望向成克玖、蔡罡等人,冯牛知道他是暗示自己携那九人违背誓约悄悄帮手杀人,心道:“教主好以杀戮解决事情,看来还是那少年赢了,才是我足赤之福。”黯然转身,只作未见。
就在这时,忽见一人激从小先龙第而出,口中哭叫道:“对不起,雨儿妹,是我对不起你啊!”众人定睛看时,只见他面色苍白,脸上挂满泪痕,正是文之隐。龙后铭闻言大惊,道:“我女儿怎么样了?”文之隐恍若未闻,只是疾奔而去,成克玖一望之间,见文之隐功夫大不如前,心中暗自奇怪,一纵赶至文之隐身前,双手拦开,道:“怎么回事?”文之隐叫道:“不要管我!”推开他手直直向前。
成克玖扣住他手臂,道:“把话给我说清楚啊!”文之隐猛力一挣,竟突然生出一股大力,远大于成克玖方才观他步伐看出的功力,一举挣脱,又冲数尺,成克玖正待再拦,冯牛却道:“老前辈,我在这里也是无用,我跟着这少年去看看。”成克玖心道:“的确,这小子一走,要是我再走,就没人能护住他们了。”便道:“好!”冯牛领着九人,道:“追!”
不料冯牛后脚方去,屋内又即闪出二人,正是若雨和连逖,龙后铭等见了又奇又喜,只听若雨问道:“阿隐哥呢?”龙后铭道:“他走了。”若雨大惊,道:“出完人园了?”柳如雪观若雨气色如常,点点头道:“你快去罢,他看起来不大好。”心道:“雨儿一瞬间好了起来,自然是隐儿救的,惟有先让他们二个把话说清楚。”若雨点点头,便即离去。
成克玖见她脚下迅捷,更是莫名其妙,暗道:“这女孩的功夫看上去居然比那小子来得更高,这是怎么回事?”纵到连逖身前,道:“这是怎么回事?”连逖道:“我也不知道!那少年忽然冲出去了啊!”成克玖微一沉吟,道:“不碍事,那女孩的功夫足以制他,刚才几位朋友也追去照看了。”说着话声转低,道:“这里需要你的帮忙。”连逖道:“那少年方才呕血了!”
成克玖放脱他手,叹道:“好罢,那你就去罢。”连逖回头向众人望了一眼,见蔡罡、龙后铭等人给三十余人围住,实力大大无法匹敌,硬起心肠,点头道:“我看他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就交给那女孩照顾好了。”心中暗道:“只是他为甚么会突然呕血?”
方才文之隐不断运功之际,见若雨背心频繁出汗,渐渐将她的白色里衣染得透明,赶紧闭上眼睛不再偷看。连逖心中暗笑:“人家还穿二件衣呢!这又有甚么好害臊?早知如此不除外袍也罢,要是他心猿意马,走火入魔,我定要马上接替过来。”
又过约莫半盏茶时分,文之隐自觉已运去一半内力,无意间睁眼一线观看,斗然瞧见若雨左肩之上多了一条黑线,心中一奇,暗道:“方才有这条线么?”手上运功不停,却睁眼细看那一条歪斜扭曲的黑痕,不料蓦地里心口一疼,文之隐一惊,暗道:“这病已经许久没发,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居然选在这时候发?”他不知此疼原因为何,亦不知此病深浅,但想要是脸上稍微透露一点痛苦之色,给连逖发现自己身体不适,那么无法亲自给若雨运功不算,只怕连逖更要花费时间优先给自己治疗,是以咬紧下唇强忍,不作一声,亦不敢稍让脸上一处神经抽动。
文之隐茫然望着若雨背后透出的黑痕,心中突然袭来一阵莫名恐惧,彷彿一个心葬入了玄冰之中,脑中一片昏花,连忙收摄心神加速运功,唯恐不能在盏茶时分内将自己的全部内力运给若雨。同时他心口却只是愈来愈疼,眼前望出来只剩一片白茫茫,和那一条粗糙丑陋的黑线,突然间,一个画面在脑中闪过,他看见若雨那张娇美无双的面庞,眼神透露出无穷的恐惧与害怕,举着旗子招架着甚么东西……文之隐瞇眼细看,他看见了,击上旗子的,是一柄单刀,而那柄单刀,正握在自己的手里!
文之隐心头一片混乱,半颗心逼迫自己加速运功,另外半边却又看见新的画面:若雨转身发足而奔,一路奔过闹市,奔过村道,转进一个枝叶茂密的树林之中。文之隐只觉自己的心脏正拚命撞击着他的身体,彷彿要逃去而后快,他的视野忽然一片模糊,但他又在朦胧中看见了若雨举起旗杆,奋力的挡下单刀的攻势--他的单刀。
文之隐脑中一片紊乱,但眼前画面依然不停播映:若雨的脚步正在一步步后退,慢慢退进更加黑暗的茂林里,她的旗招愈来愈乱,但自己手上的单刀更是全无章法……若雨几次找到自己破绽却反而转开旗子避去……文之隐心道:“她在让我!她不忍伤我!那……为甚么我在伤她?”
“阿隐哥,你难道真的完全不认得我了么?”他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看见了若雨眼中的绝望和怜悯,却听不见自己作出的回答,只看见自己的单刀仍在空中不断乱舞。
“阿隐哥,都是我害的,如果你没有追下来救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我……我……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再不要管甚么祁夏清、不要管甚么武功秘籍,到另一个世界去,你变回原本那个模样,永远永远陪伴着我,好不好?”她在哀求,她从来不曾像这样对自己哀求着甚么,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对自己流露如此哀伤凄婉的眼神,那是最后一条底线,她心底的最后一条防线。“㗳”一声轻响,若雨手中那依然绘着龙王戏雨图的旗子沉默无语的躺在地上,他却只听见了自己无情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往若雨逼近,他看见自己单刀在半空中割开冰冷的空气,连同她的信念一起划破,看见自己正一步步踩碎二人心里最深处的那份感情。
“我知道……你不会伤我的……永远都不会……对不对?”他没有回答她最后一句溢满温柔软情的话,于是她阖上了双眼,阖上那双溢满柔情与忧戚的目光,她的全身上下是那么的平静,他看得出来,她永远都信任着自己,一直到最后一刻,她也相信,只有自己能带她离开她眼前所有令她心伤难过的景况。但他也注意到,就在她阖上双目的剎那,她眼神中散发出的希望,已经悄悄随着泪水流去。文之隐看见自己的单刀斜斜划下,心中急叫道:“不行!你在做甚么!快停下来!”
“咻!”突来的破空声截断了他心中的疯狂吶喊。“危险!”他见到若雨忽然睁开双眼,伴随着满满的惊惶与关切,看见她一步跃上,将肩头撞上自己的单刀,借势将自己扑倒在地,文之隐大吃一惊,却无力改变眼前的画面……一片血红洗过他的双眼,他的手忽然开始抽动,彷彿砍上了甚么--坚硬的琵琶骨。
最后一个画面,若雨一双眼睛看进了自己心底,那双比水晶清澈,比钻石晶莹的黑白洁翼,飞进他的心灵,若雨用最温柔的言语,在他的耳边缓缓诉说:“现在我可终于懂啦,为甚么你可以这样待我……原来……看到你没受一点伤……甚么外伤……都不会痛……”文之隐忽觉心中一阵绞痛,昔日的画面突然随此消失……如今,他终于明白为甚么他的心脏会如此没来由的突然绞痛了,他睁开双眼,又再次看见了若雨洁白的背影,和那一道自己划裂的伤痕,心神激荡之下,再也承受不住,一口鲜血激从口中喷射而出。
连逖大惊,叫道:“你怎么了?”文之隐想起若雨使出“日星隐耀”一招,却没办法将劲力使得完全,知道若雨肩伤其实永远不会痊愈,心道:“我伤她如此,我以后哪里还有面目再见她一面?”二行浊泪自双眼滚滚而出,文之隐奋然起身,夺门而奔。
连逖大吃一惊,浑不明一切来由为何,见若雨仍然盘腿坐在地上,心道:“无论如何,先确保这女孩性命再说。”亦按上若雨灵台运功而去,感受文之隐所运入的内力已是极为充沛,亦未曾因方才他突然呕血走入岔道,暗松一口气,又见若雨身上已不再冒汗,知道解药药性将过,便将手收回,轻轻将她唤醒,助她披衣。若雨一听文之隐莫名冲出,大是惊讶,连忙随连逖一起追出。
文之隐在宫中莫名其妙的跑着,浑不知自己欲往何处,只想躲到一个远远的地方去,再不和若雨见上一面,逢路就闯,逢路就钻,他这样乱七八糟的胡撞,有时甚至是在宫中大兜圈子亦不自知,冯牛熟习宫中路线,何处捷径何处死路全部一清二楚,却反因此完全无法寻到他在何处。
冯牛不见他身影,暗暗惊惶,心道:“要是我把帮主之子搞丢,如何能对得起先帮主?”想自己脱离足赤教一事,赤铜门下教众均未曾得知,暗道:“人多好办事,我不如赶紧遣上几十名部下四处去寻。”认明通往四门的方向,快步而去,只待按动金板机括就回进赤铜门去分派人手。
他这么一想通路线,省去许多绕路的时间,却反而到了文之隐之前,文之隐远远见得一个红影飘过,心道:“我要远离雨儿妹,自然要先离开这鬼地方,这人说不定能助我回到大门。”居然跟在冯牛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