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水镇三山村隶属于北部沿海l省下的泉县,三面环海。
之所以取名三山,据说是因为建村的时候,老一辈觉得这水太多了,所以就舍了本来的“三水”,换成了“山”来镇一镇。
“你们年轻一辈啊,都不信这些喽。”
“陈爷爷,我信啊。”
顾宁岫搂着还没从睡意中完全清醒的顾宁崊,对边赶着牛车边说古的陈大生笑着接话。
去镇上的路不好不说还远。
村民想去镇上,要不等每天一班的公交车,要不就赶自家的车。
顾宁岫对80年代的公交车很感兴趣,但一人五分的车费让她什么想法都没了。
顾家目前的财产就是他们住的房子,一条小渔船还有那还没取出来的500块钱治病钱。
没了。
算着天黑前得赶回来,做好虐待双腿准备的顾宁岫天色未亮就把两个小的叫了起来。
刚走出村口就遇到了套着牛车准备去镇上的陈大生。
陈大生是村里有名的捕鱼老手,也是村里的富户,凭着一船一网,硬是把三个儿子送出了这个穷乡僻壤。
大儿子在镇上米厂当会计,老二在镇小学当老师,在省技校上学的小儿子今年刚毕业,据说要留在省里工作。
顾宁岫感叹,这不管什么年代,就是有些人既有见识又有能力,只留给别人望背兴叹的份儿。
陈大生是去镇上给大儿子家送新打回来的海货的,前几天大孙女儿说想吃螃蟹,正好昨天打了些。
他对顾家的事儿也算清楚,听他们说要去镇上,可怜三个没了爹妈的孩子,直接给拉上了车。
“这些风水,五行都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精华呢。我听说……”
顾宁岫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是靠给人看风水起的家,爷孙俩关系好,她没少受熏陶,平时也会找些奇人轶事给老爷子打发时间。
对于这个话题那是熟的不得了,随口就扯起了之前听说过的传闻,说得头头是道。
陈大生听的一愣一愣的,纳闷儿顾家这个大闺女怎么懂得这么多。
转念一想,虽说这闺女只是断断续续上过几年学,但人家爸妈都是文化人,知道的多些也正常。
随即仿若找到了知音,满肚子的故事一个个往外倒。
一老一少说到镇口才停了下来。
陈大生还有些意犹未尽,笑呵呵地嘱咐,“我大概中午头儿就回村,你们要是也差不多,就跟我做个伴儿?”
坐车当然要比走路舒服。
算着时间确实差不多,顾宁岫连忙点头,带着弟妹道谢。
陈大生摸了摸呆呆看着他的顾宁崊的头,笑着摆摆手。
搭了顺风车,时间充足起来。
顾宁岫带着弟妹到信用社的时候,工作人员刚把门打开。
听了顾宁岫说的情况,柜台大姐特别热心,检查了顾家的户籍本后笑着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找社长批条子。”
没一会儿就带着一张新的存款单出来。
签名,按手印儿。
5张大团结就到了手。
顾宁岫被这办事效率都惊到了,觉得这个年代的人就是淳朴。
“谢谢您,大姐,还有件事儿得麻烦您。”顾宁岫装好钱,趴在柜台前感激的笑。
大姐对三姐弟很是同情,特别有耐心。
顾宁岫微笑:“如果我想贷款的话需要哪些手续?”
“……贷款?”大姐有些惊讶,仔细看了看顾宁岫脸上的认真,也没笑她。
“姑娘,咱们镇的信用社是隶属农行的,贷款也得那边批。可这些款子都是批给那些厂区的,个人可不行。”
“抵押房子也不行吗?”顾宁岫疑惑。
大姐更疑惑,“姑娘,咱们可是正经国家单位,不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这和顾宁岫想的不一样。
对于贷款的想法,她从意识到500块钱对于顾宁崊的病只是杯水车薪的时候就有了,在她的概念里,这是最快拿到钱的方式。
先弄到钱把妹妹的病稳定了,再一步步准备接下来的生活。
可没想到不行。
低头看了眼听说她要抵押房子一脸担心的弟弟和一脸神游的妹妹,顾宁岫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高调了。
姐弟三个去了邮局。
“顾启的包裹?没有。”
坐在窗口里的是个二十多岁,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看着他们的眼里闪过一丝警惕。
顾宁岫没错过那丝防备,挑了下眉。
“您再给查一下,是不是搞错了?还是已经被领走了?”
“没搞错!没有!”年轻人一脸不耐烦,“你们快走吧。”
顾宁岫很肯定这个工作人员有猫腻。
顾爸顾启在邮局有包裹这件事是她从饼干盒子里的那叠子未开封的信上知道的。
信是顾爸的大哥,他们的大伯顾硕寄的,除了五年前第一封有看过的痕迹,其他十几封都被完完整整地放在盒子里。
顾宁岫全给拆了。
知道了一些顾爸从没说过的事。
貌似大伯顾硕做了一些对不起顾爸的事,因为被看过的那封信上上满是他的忏悔,可惜没具体说什么事,只是不断强调他会补偿,以后每个月会寄包裹过来。
顾宁岫猜顾爸肯定拒绝了。
从他一封信都不再看就可以看出来,他没有选择原谅。
第二封信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测。
之后连着三四封信都是顾硕的劝言,说知道顾爸过得不好,希望他不要再把包裹退回去。
可三年前的一封信上,顾硕的语气变了,调侃顾爸还是老性子,拉不下脸,他理解,等下个月他淘换到东西就给他寄过来。
之后的几封信上内容差不多,基本都会提到每月一寄的包裹。
可顾爸从没领过包裹回家……
其实顾宁岫已经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来邮局也只是为了证明。
她从记忆里清清楚楚地体会到了顾家的艰难,也能看出顾爸并不像信里说得那样清高,或者说可能已经失去了骄傲。
为了三个孩子,他不止一次低头去求过人。
可即使困苦至此,顾爸仍然没有接受那个大哥的补偿。
顾宁岫想,既然这样,那谁都没资格去替他接受那份所谓补偿。
尤其是那个人。
现在还没有像后世那种在身上别着工作名牌的规定,也没有一句投诉就能把人吓住的地步,顾宁岫没和他白费口舌,抱起顾宁崊,拉着一脸义愤的顾宁峰转身出去了,在旁边的巷子里站定。
果然没一会儿,那个年轻人出来和刚停好自行车的一位邮递员打了招呼,抢过他手里邮局专用的自行车朝着三水村的方向走了。
顾宁岫把嘴角冷意掩去,换上一张笑脸,上前叫住了那位正要进去的大叔。
“哦,”大叔仔细打量了下看起来有些瘦弱的顾宁岫,“你说小王啊。”
他把因为邮报被扔在地上而散落的信件捡起来,语重心长,“姑娘可得擦亮眼,别只看长相,这过日子得看人品。”
顾宁岫知道他误会了,也不解释,只是多看了几眼他手里握着的一封信信封右上角的邮票。
“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和家庭住址?”
大叔看她执迷不悟,没再多说,告诉了她。
年轻人叫王国文,家住小贝村。
“那您能借我一下纸笔吗?”
顾宁岫笑的一脸和气。
“我写个举报信。”
……
当着全邮局员工的面把举报信投进意见箱之后,顾宁岫挥挥手,带走了目瞪口呆的弟弟和面无表情的妹妹。
“姐,我听说举报都得晚上偷偷干,你这……”顾宁峰有些担心,“那个男的会不会打击报复啊?”
顾宁岫把趴在她身上的顾宁崊往上抱了抱,一脸神秘,“就怕他不来。”
顾宁峰没有再问,因为他发现自从这次他姐好了后,就变得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现在的姐姐让人不自觉就相信她会把一切都做好……
顾宁岫看了看天色,觉得距离和陈爷爷约定还有一段时间,就带着两个小的去了镇上的图书馆。
她要查些东西。
说是图书馆,其实叫图书室更合适。
总共不到八十平的空间稀稀疏疏地摆着几个书架,秋日的阳光顺着开在墙顶的窗户进来,只能给这个散发着微微油墨味的房间提供有限的光亮。
这是顾宁岫在门口看到的。
至于里面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够亮,她不知道。
因为她进不去。
“同志,我办一张临时的也不行吗?”
今天所有事情顺利的让顾宁岫都有些飘飘然了,没想到被一张图书证给打了下来。
“不行。”图书管理员很干脆,“不再办理临时的,只能用之前发行的图书证,或者全国范围的图书卡才可以进。”
最近全国兴起了一股读书热,好像所有的人都迷上了看书似的,络绎不绝的人朝书局和图书馆这类场所涌,时不时还有些目的不纯的人趁人多偷书往外卖。
上水镇的图书馆上个月已经连着丢了几十本书了,为了杜绝这种现象,索性不再对所有人开放,并且不许把书借出去,只能在图书馆里看。
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顾宁岫有些急。
已经习惯动动手指就能知道几乎所有知识的生活,现在这样和信息一人之隔的经历,让顾宁岫时不时会冒个头拗劲儿瞬间高涨起来。
她要是能轻易咽下不顺意,当时就不会大半夜的,为了教相亲对象什么叫天高地厚去凹人设了。
看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一脸执拗地看着室内,人高马大的图书管理员把门挡的死死的,杜绝了硬闯的任何可能。
忽然,被他防备的姑娘眼睛一亮,一脸兴奋,清清脆脆的声音朝着他身后去了。
“哥!”
管理员向后一看,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这个人可是有全国只发行了十张的图书卡的。
顾宁岫趁管理员愣了一下的功夫,给身后的弟妹做了个等着的手势,一弯腰从缝隙钻了过去。
“哥,你怎么不等我们三个就进去了?”
女孩子控诉的特别自然,让拿着几本书的陈森白懵了一瞬,没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忘了拿我要看的《年法记》了?”
顾宁岫一边在脸上摆上一副不满意的样子,一边眨着黑白分明的杏眼,小声气音。
“兄弟,江湖救急,蹭个图书证,大恩大德,有缘就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