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姚平的老家在南边的s省,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开饭馆的,后来老家饭馆开不下去了,家里花了积蓄把他安排到了铁路上当临时工,没想到还没熬到转正,那条线路因为建设需要被冲了,只好下岗。
三十多岁下岗再想找工作就难了,蹉跎了几年,老婆嫌他没本事,直接带着孩子走了。
灰心丧气下,孤身一人想离开伤心的姚平卖了老家的房子,选择了这个边缘小镇做回了老本行。
可干了两三年,别说挣钱了,手里的钱都快全垫进去了。
买个食材还被人骗……
不过他生意虽然不景气,可脑子不笨,一听顾宁岫的话,马上明白过来。
“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打假讲座?”
顾宁岫拿出在家画好的广告单,笑着点头,指了指他墙上贴的那个明显是印刷出来的大菜单。
她当时之所以选择这家店吃饭,就是因为这面很有现代特色的菜单墙。
“想着您比我见识广,想请您帮我找个能把这张图印出来的地方。”
姚平下意识往门外看了一眼,发现没人,松了口气,把她往门里拉了一把,小声笑道,“小姑娘还挺有见识,这就猜到我有门路?”
虽说现在因为全国读书热的原因,印刷业挺有前景,但那是正规厂子,这些暗巷里的小作坊可不敢明目张胆地做生意,人家有自己暗里的渠道,一般不接散户。
之前旁人问到姚平这个菜单纸的时候,他都是推给自己老家印刷厂的。
可顾宁岫之前帮他把被骗的钱拿了回来,还承诺给他提供最好的海鲜,姚平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叔不骗你,门路是有,可我也只是认识,所以这价钱上……”
当时他做东西的时候可废了不少功夫,毕竟在这个小地方人家坐地起价,你也没办法货比三家。
顾宁岫心里估计了一下,拿出提前准备的20块钱。
“您帮着先把这张单子印上500张,剩下的钱随您支配,我是想长期合作的。”
姚平看她拿钱这么利索,对她嘴里的海产厂更感兴趣了,这阵势够大的啊。
他也就在他们老家见一些商铺厂子有登广告的习惯,在这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做广告的。
一个大老爷们还能没个小姑娘利索?
拍了拍胸膛,一把包揽下来。
“放心,叔绝对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不过,”姚平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厂那个讲座能不能在我这儿办?”
生意再差,这生意人的神经还是在的,明显能趁势增加客流量的机会,就得抓在手里。
“当然没问题。”心里早就计划好的事儿被人家主动提出来,顾宁岫哪有拒绝的,“到时候还得麻烦姚叔帮我多看着点儿。”
姚平看人家一点儿都不介意自己的小心思,更热情了。
“你这些单子是要发的吧,我找人给你一水儿办了!”
这可算意外之喜了。
“真是太谢谢您了!”
顾宁岫在为自家“还在筹备中”的厂子做宣传准备的时候,顾宁峰带着睡醒的顾宁崊走在去知青院的路上。
“找哥?”
“对,咱姐让给森白哥送小鱼干。”
顾宁峰出门的时候跟妹妹说了一句,小姑娘刚反应过来。
“森白哥帮了咱家好多忙,姐她总算有点儿表示了。”
他一手拉着妹妹的手,一手端着碗,习惯性地和妹妹单方面聊天。
“崊崊是不是也觉得森白哥好?我也这么觉得,森白哥还当过兵,肯定很厉害,要是能教我几招就好了。他还能当咱们村支书,崊崊你说森白哥是不是什么方面都很厉……哎,崊崊!”
妹妹突然挣开他的手,顾宁峰吓了一跳。
小身影哒哒哒地跑向迎面走过来的人,抓住了对方的手。
少年满脸复杂地看着他刚才还在进行全方位崇拜的对象。
“森白哥,你这是……”
这一身湿淋淋,身上还粘着水草的形象,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厉害……
本来是给十几个人住的大通铺被改成单间,就算东西再多也会显得空旷。
更别说陈森白的行李除了那几层被垒起来的书,几乎什么都没有。
被哥哥捂着眼睛的顾宁崊把嘴里的奶糖咬碎,支支吾吾。
“看不见。”
“森白哥换衣服呢,你是女孩子,不能看。”
顾宁峰有些羡慕地看着陈森□□壮的胸膛被掩在衣服下面。
“哥,你果然跟我姐说的一样。”
想融入群众跟着去打鱼却落了水,弄得一身狼狈。
总算把身上收拾干净的陈森白舒了口气,翻着衣领随口问,“什么一样?”
“我姐说你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陈森白手一顿,惊讶地看他,“你姐?”
还在上小学的少年并没有意识到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还在津津乐道地展示他姐的厉害。
“对,我姐什么都知道!她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多高多重了!”
实际上是昨天晚上顾宁峰和小胖边斗嘴边吃饭,嘴里的小鱼干又太香,不知不觉就把以前家里能攒起来吃好几天的窝头吃完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愧疚地躲在被窝里哭,被顾宁岫发现。
顾宁岫又好笑又心疼,安慰他,说只有多吃才能长高长壮。
可顾宁峰觉得不对,就反驳。
“森白哥虽然高,但看起来就不壮,不也能当兵,当支书?那我不吃那么多也可以!”
顾宁岫是什么人?
虽说没动过真格,但在现世那也是阅男无数的。
顾宁峰要用别的人来跟她争辩,她不一定能顶回去,可陈森白那一看就是典型的“显瘦”。
再说,这个年代能当兵的,有几个身体差的?
为了让自家不知道天高地厚敢和姐姐顶嘴的少年好好吃饭,顾宁岫就全方位无死角地给他解释了什么叫“隐性”型男……
“……替我向你姐说声谢谢吧。”
听完顾宁峰对姐姐的吹捧,陈森白是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只好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兄妹俩的头。
还不知道姐弟的深夜密谈转脸就被弟弟谈给了正主儿,顾宁岫下了车径直去了张会计家。
没过多久,就跟着张会计在村子里东家进西家出。
在路上看到两人的村民有的摸不着头脑,有的却注意到张会计带着顾宁岫去的都是去年给他家盖房子帮忙的人家。
觉得自己猜到真相的村民大腿一拍。
哎呦喂!
还不到晚上,顾家大闺女了不得了,要盖房的消息就压过了那一千块钱的欠款,成了新的茶余饭后……
顾刚蹲在门口吸烟。
地上的烟头已经成片。
里屋的王爱红往外看了看那处烟雾缭绕,翻了个白眼,却牵动了脸上新添的伤口,疼的她呲牙咧嘴。
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不跟顾刚过,不让儿子叫他。
可哪有那么容易。
娘家没了爹妈,还把哥哥嫂子得罪透了。
儿子她一个人可养不动。
只能把撒出去的泼,放出去的狠话,鸟悄儿地收回来。
还挨了顿揍。
可经了这一茬,王爱红对顾刚可没了往日的惧怕和仰望。
要知道当时她之所以看上他,一是冲着他那小渔村里男人没有的那股子书生气,二就是冲他时不时显摆的作品。
现在好了,书生气就是个摆设,现在就一张老脸,谁稀罕!连动不动就挂嘴边的文章,所谓“稿费”都是偷人家顾启的,他还有什么脸在她面前抖威风。
他现在连个姓都是假的!
所以这次她虽然挨了揍,顾刚也没落着什么好儿,那脸上脖子上被抓得成了个棋盘。
“就知道吸烟!有啥屁用!”
王爱红想起刚在街上听到的消息,气不打一处来,充满了嘲讽。
“人家前脚把你那张脸打的啪啪响,后脚就要住新房!”
“闭嘴!”
“就不闭!你也就会跟我耍狠,有本事去找那家子丧门星啊!”
想到当着村长的面装进信封的那沓子钱,王爱红恨得牙痒。
那原本可以留给她儿子的!就算顾刚是骗的,可那么多钱,她连用都没用就被那个死丫头搅黄了!
把手里的衣服一摔,走到门口踢了他一脚。
“你给我说实话,你还有什么钱藏着没。”
顾刚脑子里一直在想他到底是哪一步没算对,才让个病秧子给弄成这样,懒得跟她吵。
“没了。”
没了可不行,她儿子还要去省城上大学呢!
眼珠子转了转,她又踢了顾刚。
“那个你叫大哥的,为什么只给顾启寄东西?你们俩都是顾启他爸妈领回去的,不该你们一起对付顾启吗?”
王爱红能看出来,顾刚对那个大哥还挺怕的。
虽说在村长面前苦苦哀求才把自己说要搬出村子的话收了回来,可信却必须写,不然那个死丫头还得作妖。
顾刚写信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呵,”顾刚看出她的言下之意,冷笑,“那个人可不是善茬,要打他主意,你省点儿力气吧。”
王爱红不管,她要钱。
“你个窝囊废!那个死丫头指不定在怎么得意呢!”越想越觉得不对,“顾家那两口子肯定留东西了,就他们精,装穷,肯定早就想着法子把咱们抛开好独吞了!”
眼睛都瞪大了。
“对!肯定是这样!就算你不是亲的,那也是顾家把你带进家的吧,凭什么没你的好处?!”
顾刚脸色难看,想起一些陈年往事,眼里满是恨意。
猛地看向王爱红,吓了她一跳。
“你不是有个表弟是泥瓦匠?”
从会打家具的赵民家出来,顾宁岫眉眼弯弯地跟张会计道谢。
“多亏了您,否则我就要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撞来撞去了。”
“小事儿,我儿子结婚才盖的房,人都是用熟的,大家乡里乡亲的,管饭就行,还能真让你去镇上请人啊。”
想起那张上午打出去的欠条,下午就还回来的一沓子钱,张会计也是服气。
他可算看出来了。
顾家这个大闺女是真能折腾。
能折腾不说,人家还不是在穷折腾。
所以在顾宁岫朝他打听镇上哪里有建筑队的时候,她要建厂的时候,张会计已经惊讶不起来了,直接带她在村里找所有能用上的人。
“走,前面就是最后一家,在外面跟着大师傅学过好几年的泥瓦匠,手头儿活儿好,新样式也多。”
可到了门前人家不开门,还在门里指桑骂槐。
“我可不敢接这活儿!这要是也给我弄个在村里呆不下去咋办?这从小叫起来的叔婶都能被逼成那样!你们不怕,我可害怕!”
张会计恼了,这还是第一个不给他面子的,猛敲了下门。
“王大亮,你瞎叨叨啥呢?!”
“张会计,我可没瞎说!昨天晚上这顾家丫头逼她叔婶的时候大家可都在场,”王大亮忽然打开门,对着顾宁岫一脸蔑视,“就算人家顾主任不是她亲叔,那也是长辈,你看看她当时那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也太刻薄了!”
王大亮是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有把子力气,嗓门也亮,这几句阴阳怪气,把周围听到的人都引了过来。
说真的,跟他有同样想法的还真有。
虽说顾家几个也可怜,可这人大多时候就只会看一时的弱者。
昨天那一通操作,弱者可就转了个弯儿。
注意到有几个人一脸就是的点头,顾宁岫眼里的火起来了,挑高唇线。
拉了把被顶的气急的张会计,站到前面。
笑容特别灿烂,让正准备跟她对骂的王大亮卡了一下。
“不敢接我的活儿?我还不敢用你呢!不分青红皂白就知道跟着背后的主人吠,让你给我们厂子添砖瓦,我还怕影响我家海产心情!”
众人才知道顾宁岫不是为了盖房子,而是要建厂。
倒抽一口气。
王大亮被表姐叮嘱过这丫头嘴皮子利,但还是被骂的一懵。刚想张嘴反驳就被带跑了。
“陈支书昨天刚开完大会,要求我们做新时代新思想好村民,你倒好,这么明目张胆跟大队对着干!”
“你瞎说,我——”
顾宁岫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昨天在场的乡亲们都是明理的,谁不知道顾刚要搬走是他自己说的,我可从头到尾没说一句撵他的话。”
一副有大家给我撑腰,你少造谣的架势。
自认确实是明理人的村民跟着点头。
“再说,”顾宁岫忽然垂下了眼睛,有些落寞,“我爸受了委屈,被自己当作亲弟弟的人利用,我这当闺女的却连给他讨回公道都要被说成刻薄,不敬长辈。”
笑得有些勉强。
“那就当我刻薄吧!我以后也没法不刻薄。”
哎呦。
这不是欺负人嘛!
觉得自己肯定是不能跟领导们对着干的村民那谴责的眼神一下子都转到了一句话还没说全乎的王大亮身上。
“……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