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
顾硕害了谁?
顾宁岫想起信里的那些隐晦的安抚,眼睛微眯,语气却有些不痛不痒。
“别总给自己脸上贴金,说的好像我爸欠你似的。”
“他本来就欠我!”顾刚神情激动,“人家已经说了没戏,还硬着头去折腾,结果呢,害得我也跟着他被送到这里受苦!”
说到这里,脸上已见了沟壑的男人一脸愤恨。
“明明我可以留在京市的,他却偏要把我带上!说什么兄弟要互相照顾!被人害了还把人当兄弟,就是个傻子!什么兄弟,就是个害人精——”
嘴里不停重复的兄弟不知道在说他还是顾硕。
“所以我爸不知道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却瞒着他?”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有些拗口,却让顾刚脸上表情一僵,嘴里喃喃的自语噎在喉咙里……
顾宁岫哼笑,表情冷淡。
她这个名义上的叔叔,在说出希望顾硕弄死她爸那句话的时候,咬碎牙的狠戾是很真实,可在发现她没有追问那句话后神情就更有意思了。
在说之前的事情时满目激动,但余光却一直在观察着她,好像在随时准备跟着她的反应组织接下来该说什么……
所以,顾宁岫猜,刚才顾刚说的那些话里,可能只有想让她爸死,以及顾硕确实不是个好人这两点儿是真的。
其他那些“真情实感”的抱怨里的中心思想,可以总结成:
顾启自作主张害了他。
顾硕害了他们两个。
反正他是受害者,谁都对不起他。
“我没瞒他,”顾刚找到了舌头,表情变了变,“是他说来了这里就是新的生活,以前的事就不提……”
“所以就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你鄙视不已的兄弟情,什么好的都抢过来,一边嘲笑他傻,利用对他的了解向顾硕要好处?”
顾宁岫眉尾挑了下,看他自己都说不下去辩解,表情动都没动。
“你可真有意思。”
这句明显不是夸奖的话让顾刚收起了之前的激动和愤恨,重新变得阴狠。
“我们直接点儿,只要你把顾启留下的东西给我一份儿,我就把当年的事儿告诉你。你想安安生生办厂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给就不让她安生?
顾宁岫笑出了声,就要张嘴,却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回头望了一眼。
陈森白看着月光下泛着熟悉冷意的身影,脚步顿住。
??
干啥瞪我?
这有了外人,还是村里干部,顾宁岫原本想骂出来的狠话只好憋了回去。
“算我求求你了。可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她又不傻,就冲顾刚那些故意模棱两可的话,不外乎就是顾硕就是个人渣中的人渣,坏事做尽,害了他爸全家。
当然,顾宁岫不怀疑这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顾刚把东西还回去的原因之一。
从顾硕写的那些信里就能看出来。虽说是忏悔,可语气却有些居高临下。
你个道歉都不诚心的人有什么资格对受害者的生活置喙。
“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顾宁岫关怀得很假,“信过几天就要到了吧?咱们谁会先不安生——”音调拉长,“是不是还得看看?”
想让她对上顾硕给他分担压力?
不好意思。
“做好事也是要分人的,而且,”顾宁岫朝脸色难看的顾刚笑得一脸甜美,“你们谁也别想跑。”
顾刚脸色瞬间灰败。
因为家里的调料并不多,那盆焙煮贝壳并不像顾宁岫预期的那么能入口,可除了她和陈森白,三个孩子好像一点儿都不介意那股子腥意,消灭了大半。
顾宁岫把剩下的半盆打包给了明显没吃饱的小胖,当作他被坚持要把客人,特指陈森白,送回家而舍弃他的兄弟顾宁峰伤害的补偿……
抽走妹妹抱着的书,顾宁岫掖了下被子,在外面电灯昏暗的光亮下,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把卧室掩入黑暗。
顾家这个小房子大概不到六十平,有两个房间,顾家两口子带着顾宁崊住在东边的卧室。原主身体不好,觉浅,所以一个人住西间。顾宁峰就睡在外面靠近门后的位置,那里被顾爸支了两块木板,弄了张简陋的小床,白天就收起来,以免挡路。
顾家两口子走了后,顾宁岫带着妹妹睡在西间,可顾宁峰却依旧住在外间。
好像不想承认那个每天会有两个温和的笑脸走出来的屋子已经空了。
顾宁岫按着记忆里的习惯把家里唯一的灯关了。
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思考今天顾刚带来的信息……
淡淡月光渗进黑暗,照亮那双亮晶晶的眼。
她得再快一点。
“姐,小心点儿啊!”
顾宁峰一手拽着妹妹,对蹲在海边不知道看什么的顾宁岫不住叮嘱。
“可别掉进去,你又不会游泳,到时候再呛了水生病怎么办?你要啥跟我说,我去给你弄。”
从小在水里泡大的顾宁岫朝他比了个安心的手势,把手里的泥沙细细地拨开,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果然。
她松了口气,满意地看着在手心里躺着的几小撮海藻。
昨晚想来想去,顾宁岫都觉得海参是她最保险的第一枪。
顾家的海产厂就是靠养海参起家的,所以她被要求学着养的第一个海物也是海参。
现在已经进入了九月中旬,海水的温度逐渐降低,按说这会儿海参已经过了排卵期,想要自然养育有些困难。
可没关系。
顾宁岫轻轻拨弄了下手里那团浅黄色。
“姐,你干嘛看着黄球球笑得这么开心?”顾宁峰好奇地看向他姐手里的东西,看清是什么后,又不敢兴趣地纳闷儿。
“黄球球?”
“对,这个黄色的东西叫黄球球,可讨厌了,每次打鱼的时候,有些鱼身上就会沾着这个,特别难洗掉。”
顾宁岫好笑地看弟弟一副看着这个东西就烦的样子。
在现世这个叫金藻,是比较难得的一种单细胞海藻。
他们家养殖池里的很多海物都是靠这个东西为食,配着他们家按一定比例配好的其他饵料,顾家养出来的海产几乎瞬间占领了整个市场。
那天看到被海浪推过来的金藻的时候,顾宁岫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可当时她忙着先处理顾刚,只好暂时放下。
好在没看错。
“哦。”
顾宁岫用手指捏着那一小点儿黄球球,对弟弟笑得一脸和蔼。
“那从现在起,你要喜欢它了。”
这可是咱们家走向巅峰,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不敢靠过来的秘密武器!
“……”
说归说,但养海参得一步步来。
一阵腥咸的风吹过来,顾宁岫看了看远处的天空,预计未来两天应该会下雨。
温度会更低,不适合采参。
不过东西可以先准备起来了。
跟着蹦蹦跳跳的妹妹走走停停,顾宁岫一边注意小姑娘的安全一边在脑子里计算着需要东西的尺寸。
心不在焉下,踩到一个东西。
那种软绵绵的触感让她瞬间脑子一空,鸡皮疙瘩骤起。
猛地向后跳,撞到了跟着姐姐妹妹捡贝壳的顾宁峰。
“啊!姐,你踩死我了!”
少年疼的两眼泪,他在海边跑不喜欢穿鞋,顾宁岫那一下直接把他的脚踩进了一些贝壳上,咯得他生疼。
顾宁岫脸白的吓人,一边连忙检查他的脚,一边躲闪着不往那边看。
好在顾宁岫瘦,只是太突然,力气倒不大,顾宁峰的脚没受伤。
看姐姐松了口气,也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的顾宁峰摸了摸头,看她好像很害怕,就一副我是男子汉地跑过去。
“姐,是软软鱼。”顾宁峰一脚把那个手脚乱岔的鱼踢了起来。
余光瞥到的顾宁岫一愣,急忙阻止。
“等等,”上前一步拉住准备再来一脚把鱼踢进海里的弟弟,脸上的害怕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叫软软鱼?”
“对啊,”顾宁峰脸上那种不屑一顾的表情再一次出现,“长得像章鱼,村里人都不喜欢,所以每次网里弄到了,就扔回去。这条可能是谁没扔进去,落在这儿了。”
脚起脚落,还是把那条鱼踢了出去。
“现在没有了,姐你别怕。”
顾宁岫的目光随着那条抛物线落进海里。
一脸复杂。
她不害怕了。
她痛心。
他们村里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抓鱼不管行不行,暴殄天物第一名吗?
那可是鱿鱼!
想到她唯一会做的鱿鱼十八吃,嘴里的口水流进了眼睛。
闪闪发亮间,顾宁岫看到了又一大笔建厂的起始资金向自己走来……
不到中午,果然下起了细细的小雨。
远处的渔船一条条归来。
顾宁岫发现果然就像顾宁峰说的,有几个把渔网拉回来处理的村民都会把一些没怎么见过,尤其是上面沾着很多金藻的鱼给扔回去。
鱿鱼她也看到一些,但是数量并不多。
她猜可能是因为喜热的鱿鱼在这个海域因为温度不合适,所以分布并不广。
不过当作起始资金还是很充足的。
她上前叫住了几个打到鱿鱼的村民。
“岫丫头,你要这些软了吧唧的东西干啥?”
顾宁岫有些虚弱的笑了下,话说得慢,有些没力气的样子。
“家里没东西吃了,我身体还没好全,小峰和崊崊还小,我们也没法儿下海。”
有些不好意思。
“叔,伯,你们要是不要这个鱼,就给我吧,我回去琢磨一下做做吃了。”
“哎呦,你这都要建厂了,还缺东西吃?”
旁边又回来的几个村民一靠岸就听到了顾宁岫的话,其中一个长相颇为精明的男人忍不住脱口而出,一脸不信。
就知道会这样。
本来就打算把村民的注意力从那笔钱上转开,顾宁岫借势抿抿唇,叹了口气。
“建厂是因为养东西不能养在家里,虽说叫厂,其实就是个小作坊,而且那些钱是我借的,要还的。”
“真的假的?”
看她一脸难色,几个村民将信将疑。
昨天晚上开始,村里传的更邪乎了。
说顾启之前是大城市的人,其实一点儿都不穷,钱都藏着呢。
为了不让大家发现,连当时一起带过来的弟弟顾刚都瞒着,偷偷过好日子。
要不然顾宁岫这个药罐子普通家怎么给平平安安地养到这么大?
之前出海前说是准备攒钱给小闺女去治病,其实就是想带着钱离开他们这个小穷村,过好生活去。
听几个村民七嘴八舌的向她询问传言说得对不对。
顾宁岫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三个一出门就时不时有人指指点点了。
传言从谁嘴里说出来的一目了然,顾宁岫也不气,脸上的难色更重。
“我们家这么多年什么情况,大家也看在眼里。我是真不知道这么诛心的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要说不露富,有谁能一藏藏半辈子的?”
看向那几个经常跟顾家夫妇一起出海的村民。
“我爸妈可是天天跟着大家一起出海的。要是真有那么多钱,谁愿意吃那么多苦?而且,咱们村里的都是好人,平时照顾我们不少,我们防谁啊?”
也是啊。
要是他们这么有钱早把这破船换成大艇了。
“那你家昨天还用油焙肉吃?”
最初怀疑顾宁岫的男人叫刘波涛,是村里有名的滑头,又滑又懒,一个月出海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
但人家就是好好活着,活得还挺滋润。
也算村里的一个怪事。
顾宁岫瞬间警觉起来,脸上的弱气纹丝不动。
“那是之前我弟在海边捡了些小鱼和贝壳,我用锅一点点焙出来的鱼油星。昨天陈支书跟我们一起吃饭,我就把捡回来的贝壳焙了招待他。”
看来刘波涛已经关注他们家很久了。
听到村支书好像和他们很好的样子,刘波涛眼里闪了闪,没再说话。
“你这闺女也太胆大了。”
“就是,敢借这么多钱,花得差不多了吧?”
“你那工钱是不是也是随口说说?”
……
顾宁岫苦笑。
“为了弟妹我得拼一把。不过之前答应的话,我肯定是要做到的。”
在场的几个人信了大半,把手里的鱼纷纷递给她。
“拿着吧,拿着吧,不好吃就扔了。”
顾宁岫边感谢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刘波涛,看他好像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里渐渐泛起冷意……
新的消息伴着细细密密的雨珠砸向了三山村。
顾家那个大闺女发达个屁!
不仅没发达,还欠了一屁股债。
正冒雨在海边捡大家都不要的鱼吃呢!
确实在雨中捡着被扔到岸边的漏网鱿鱼,顾宁岫挺开心。
啊,钱!
一只瘦白的手递过来一条鱼。
顾宁岫抬头,看到了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梅知青。
“接着。”一脸冷漠的女人把鱼扔给她,转身就要走。
顾宁岫拿稳手里的鱼,上前一步拦住她,眼里亮晶晶。
一腔跟了我准没错的语气:
“要不要来我们厂当采购部主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