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村要说小也不小。
虽说和别的村子隔着段海上的距离,多少透着点儿离群的味道,但三百多户人家比邻而居,乌压压地也算独居一方。
可要说大,整个村子却能被一个大队房顶的喇叭给震个明明白白。
“真的假的?刘波涛胆子这么大?”
“都大队通知了还能有假?这可热闹了。”
都是起床不久,准备着出海的村民刚收拾好各家渔网,船都还没入水就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
纷纷收回了往外走的脚,有的在观望,有的已经转了脚尖儿,向顾家去了。
顾宁岫上前一步,越过愣住的村长把喇叭关了。
“宁岫姐,快走啊!再不去就来不及了!那个刘波涛带着好些人呢!”
小胖急得不行。
宁峰走前专门拜托他帮着点家里,保护好他姐和妹妹,他都承诺了,男子汉说话得算话!
要是真让刘波涛把顾家辛辛苦苦养的海参给拿走了,顾宁峰非跟他绝交不可!
这可不行!他们是铁哥们!
“他敢!”刘大仓也反应过来了,手里的烟袋往地上一摔,怒气腾腾,“走,岫丫头,咱们一起去!”
人家才说要给村里那些没收入来源的村民机会挣钱,这转眼儿就被人给抄家去了?!
这简直就是打他这张老脸!
小胖一听村长发话了,拽着顾宁岫就往外冲。
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迫跑起来的顾宁岫只有两个感觉:
小胖力气真大,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像个被扯着的风筝。
这孩子可真是个人才!给他点赞!
喇叭响起来的时候,刘波涛两口子他们刚到顾家门口。
身后几个本就是为了沾光来的村民听到广播先是一愣,然后彼此对视了一眼,一路上加油添醋的义愤填膺此刻都有些干巴巴。
“老刘我家里还有事儿得先走。”一溜烟儿跑了一个。
“对,对,我也有事儿……”话没说完又没一个。
剩下的两三个连忙跟上。
“哎,等等我!老刘走了啊,你别怂!”
这大队喇叭都报出来了,村里那些个干部会不管?
他们是来浑水摸鱼的,可不是来同甘共苦的,快走!快走!
刘波涛和李翠先是有些懵和慌。
他们不是来要钱的吗?怎么成了抢海参了?
然后忽然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
对啊!他们不要钱了!要海参!
他们不是抢!是要正经的赔偿!
觉得自家有理站住脚,两口子立马淡定起来,甚至觉得早就该想到这一招儿,早点来的。
所以被小胖风驰电掣来的顾宁岫,刚站稳,就听到两张嘴理直气壮的嘴先是异口同声:
“你赔200只海参就行!”
又各自分开气壮理直。
“要成色好的!”
“要大的!”
“……要脸吗?”顾宁岫问得十分认真,看着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有病就去治,别给自己省钱!”
听出来她在骂他们夫妻有病,刘波涛恼了,想起之前顾宁峰的事儿她都不敢来闹。
眉眼一竖,往前一站,就想用男女间的身高差距压着顾宁岫,嘴里不干不净。
“你赔不赔!个臭b——呸呸——”
那个脏字刚冒了个音,就见顾宁岫一个蹲身,抓起一把土就扔进了他的嘴里。
趁刘波涛吐着嘴里的泥和土的时候,顾宁岫眼睛扫向周围,看到了邻居放在门口扫院子的笤帚,顺手一抄就握在手里,照着刘波涛的左手就抽了过去。
“啊!”
李翠反应过来,看顾宁岫打自家男人,这还得了?
嘴里骂着脏话就要去抓她头发。
顾宁岫一句话不说,抿着嘴脚下一转,顺手把李翠推向刘波涛。
感觉到有东西过来,被劈头盖脸打蒙了还在抵挡的刘波涛条件反射地顺势一推,李翠瞬间躺倒在地,尖叫出声。
顾宁岫立马退后两步,转头就把手里的笤帚扔进了邻居家的院墙……
发现他推的是老婆,两口子被耍的团团转,刘波涛一脸凶恶的看向顾宁岫,就要冲她过去。
“住手!”
来人了。
腿脚没有年轻人灵便的刘大仓紧赶慢赶,路上遇到些村民,大家一起走,再一转弯就要到顾家,却远远看到拐角处站着个人。
那人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
“陈支书!”刘大仓快走几步,“你也来了。”
陈森白挡了刘大仓一下,温和中透着些严肃,“我听到广播,就来看看,正要拐过去。正好,一起去看看情况。”
话说完才绕开挡着众人的路,让刘大仓先走,落后一步跟上。
大家跟着走过拐角,一眼就看到刘波涛举手要打人,人家岫丫头站在对面木木地看着……
刘大仓气都喘不匀了,指着人的手在抖。
“刘波涛!你想干什么?!你还想打人咋的?”
看到村长带着一群干部和村民来了,李翠立马爬起来,给丈夫作证。
“村长,波涛可没打她!”指着顾宁岫,“是她,她用笤帚抽我家波涛,还用土扬他!你看把波涛打——”
顿住,惊讶地发现除了左手上有道隐隐的红痕,刘波涛身上没有一丝被打的痕迹。
她明明看见顾宁岫拿着笤帚把打的啊。
刘波涛也反应过来,刚才笤帚一下下地打下来,可好像确实只有左手疼。
注意到众人都用怀疑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们,好像在谴责他们在说谎陷害人。
夫妻俩猛地看向顾宁岫。
顾宁岫回视,嘴角轻扬,大大方方地承认。
“撒你土是因为你嘴里不干净,打一下你的手,”她眼神淡淡,“是因为我弟弟手上被划的那道口子。”
为什么会有那道口子?
众人的注意力被抓了回来。
“偷学还不算,你还要抢人家的海参?”刘大仓皱眉。
“不是抢!”刘波涛把他们偷学的过程说了一遍,“村长,要不是顾宁岫骗了我们,我们家的海参也不会死,她得赔我们吧!”
熟悉的理直气壮。
人群中有人扑哧笑了出来。
刘波涛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听到有人笑,一个狠戾看过去,人群中没了声音。
“我也不贪心,就赔我家200只长得好的海参,我们就两清。”
人群中有人看不过去,小声嘀咕。
“哪有偷人家的方法养死了海参找主人家赔的!也太不讲理了!”
“讲什么理,我长眼睛不让我看咋?”刘波涛说得得意,“我看到了那就是我有本事!”
“那照你这么说,只要你看到的,不管是谁家的秘密,绝活儿,就都成你了的呗。”顾宁岫冷不丁开了口,声音轻飘飘的。
“那是!”
刘波涛顺嘴一说,然后才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就要改口。
“哎,不——”
“不能这样!”
众人发现,平常对谁都平易近人的陈支书第一次有些不赞同的样子。
“现在正是国家的重要时刻,全国都在抓典型,立模范,就为了能给咱们百姓一个安稳平和的生活。你这种不问自取的想法和行为往小了说是在咱们村里霸道,往大了说可就是和国家倡导的主调对着干,要扰乱秩序的!”
这番苦口婆心,急切痛心的话一落,刘大仓立马反应过来。
哎呦,这要是被抓了典型,那别说他这个村长,整个村子都要到头儿了啊!
而村民们,尤其是确实有那么几个不外传隐秘的人家,想的没那么深远,唯一关心的就是:
今天是顾家,那指不定哪天就成自己了啊!
这哪行?!
顾宁岫发现村长和在场的村民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唇线弧度微弯。
两手轻碰,把手上残留的土拍得干干净净。
看着村长和几个村民把刘波涛带走谈话的小胖呆掉了。
愣愣回头,看到跟平常一样悠然的宁岫姐向陈支书招了招手,两人走到一起说起了话。
他想起对顾宁峰的承诺,咽了咽口水。
兄弟,你姐好像不需要保护啊。
并不知道弟弟还派了个保镖保护她的顾宁岫在问介绍信的事儿。
这段日子吃穿住行都没超出这个小镇,不是在自己家就是去的姚平那里。
她也是刚想起来,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开始慢慢和后世接轨,可还是有一些规定还没完全取消。
比如出门办事得有介绍信。
“什么时候走?”陈森白笑看着她。
刚才的事情好像没对这个姑娘产生一点儿影响,想起在拐角处看到的场景,嘴角没忍住又扬了扬。
“就这两天,”纳闷儿陈森白看起来好像很开心,顾宁岫强调,“我要带崊崊一起去省城的。”
所以我走了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妹妹又不会留给你。
陈森白懂了她的话里有话,失笑,点头表示知道。
“介绍信随时可以去大队开,带上医院寄的信。”
既然要走,就目前的交通状况来说,还不是短期能往返,建厂的事情不能耽搁。
顾宁岫去了张会计家。
“找丽华管账!?”张会计先是惊讶,然后就是一阵推脱,“不行,不行,这哪行?她就跟着我学了两天,哪能支事儿啊。”
张丽华是张会计的小女儿,今年21,上到初三的时候死活不去了,说上学也走不上去,没用。
那时候外面世道乱,可他们这个小镇却还好。家里又不是供不起,可张会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拗不过她啊,只好让她呆在家。
果然,好时候来的时候,她啥也没。
同龄人上大学的上大学,进厂当工人的也一抓一大把,就她被落在后面。
一个该谈婚论嫁的大姑娘总不能啥也不会吧,张会计就带着她学自己的那两把刷子。
“张叔,我那情况您也是知道的,”顾宁岫露出苦笑,“是真缺人!而且我这两天就得带着崊崊去看病。”
村里不少人都知道顾家小女儿的病得去大医院看,也是因为这个顾家两口子才出的事儿。
“建厂这边儿的支出得找人帮着我点儿,丽华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我有啥不放心的?”
张会计还是有些犹豫。
自家事情自家知道,闺女在算账上确实有些天分,跟他学的这两年已经能上手,甚至比他算的还齐整。
可没真的挑过梁也是真的,说再好也是嘴上的,这要是一个弄不好,把账给弄错了,咋办?
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就成仇人了。
“宁岫,我去。”
门帘一掀,张丽华快步走进,直接答应下来。
看起来有些壮实的圆脸姑娘看着顾宁岫的眼睛有些红,话说得爽利自信。
“爸,你别管,这是我和宁岫说好的!”
没错,原主和张丽华说好的。
谁有需要,另一个人就得两肋插刀!
说得豪迈,里面却有着小姐妹的怜惜。
原主身体不好,虽然磕磕绊绊地上完了高中,可没处下什么朋友。
张丽华比她小两岁,可她们却是一起上的学,算是她唯一的朋友。
初三不去上学前,张丽华来找过原主,跟她说了自己的想法,可原主没劝住,渐渐地两人的相处就少了很多。
可前阵子顾家两口子出事儿,张丽华却是最早去顾家看望她的。骂了通她不吃饭的行为,然后眼里带泪地安慰躺在床上动不了的原主,说自己算账学得好,他爸都夸,等她找到活儿就给原主看病。
原主记忆中给她无限温暖的小姐妹对着顾宁岫承诺:“宁岫,你放心,我铁定给你管的好好的!”
顾宁岫很喜欢这个泼辣直率讲义气的姑娘,拉着她的手,笑眯眯的点头。
“那就说定了啊!”
就这样,在三山海产厂的地基一锤锤建起来的时候,安排好一切的顾宁岫带着妹妹坐上了去往省城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