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看对顾宁岫没一点儿影响。
把配好的饵料按着比例撒了一层,她去找了陈大生。
“软软鱼?”陈大生有些不敢相信,“200斤?”
顾宁岫肯定地点头,“陈爷爷,有难度吗?这只是第一批,接下来需要的量可能更大。”
陈大生看她波澜不惊的样子,也静下来跟着思路走。
“难倒不难,咱们每次出海扔回去的这种鱼都得有个几百斤,而且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打到这种鱼。可问题是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得再找人。”
“我和您想到一起了。”顾宁岫笑了,眼睛闪闪,“这次来也是想问您有没有看中的人,给咱们厂的捕捞队添点儿人。”
陈大生愣了下,瞬间想透,呵呵地调侃。
“你这丫头在这儿等着我呢!这是怎么知道我手里有人的?”
他可从没在外面说过。
猜的。
顾宁岫笑嘻嘻地有些无赖。
“我可不知道。我就是想着我建生伯和建国,建平叔他们都被您送出了咱们村,您却没跟着去享福,还见天儿地跟船打交道,想着您呀,肯定是有自己的坚持。您这一身本事也肯定舍不得白费了。”
陈大生脸上的褶子随着笑意堆了起来。
他今年六十整。
力气够撑船的时候就开始打鱼,跟大多数渔民家的孩子为了生计不一样,他是真喜欢在海上的感觉。
喜欢着,喜欢着,就从一腔热情的少年成了个热情不减的老人。
村里人都说他有见识,不让孩子跟他一个命,个个都供了出去。
却不知道他只是清楚他的三个孩子没一个继承他的热爱,索性不勉强,顺着他们的心。
他当然不会让自己满身本事后继无人。
陈大生觉得他得重新认识顾家这个大闺女了。
这股子对人心的透彻可不多见。
“丫头,”陈大生指了指外面,“陈爷爷不跟你吹牛,外面那片海,就没有我教出来的人捕不到的鱼!”
去收拾了一筐小黄鱼要给顾宁岫带走的曹奶奶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老伴儿的大言不惭。
看顾宁岫边点头边恨不得站起来拍手的样子,笑着骂。
“发什么疯呢?搁那大会台上发言呢?也不怕宁岫笑话!”
顾宁岫笑意灿烂,竖起大拇指。
“奶奶您别说,就我陈爷爷这气势,后天的讲座指定是这个!”
果不其然。
“姚氏海鲜面”此刻人山人海……
这个时代的人们热情,耐劳,对生活充满向往,也对新鲜事物充满着好奇。
之前菜市场顾宁岫的一番前奏给这群生活中离不开鱼的众人提了醒。
这没了好身体,怎么奔向好生活?!
所以有不少人惦记着顾宁岫当时说的讲座,也记着那个没怎么听说过的海产厂。
就算忘了,这几天大街小巷几个年轻人拿着印的花绿的单子挨个发的事儿也在镇上引起了一些议论。
拿到单子的人都挺意外,这单子不知道是怎么印的,很特别。
正面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鱼色彩斑斓,鱼品名被秀雅的字体写的规规整整,还带着一些简单却重点的介绍,让人一看就记住了他们常吃的几种鱼要怎么判别好坏。
翻个面儿。
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先给人一个感觉。
好看!
再一仔细看。
哎呦,熟悉呀!
三山海产厂!
瞬间还记着的,想起来的,顺便给身边不知道的科了个普。
再有后面金星面粉厂因为鱿鱼丝给锦上添了花。
所以顾宁岫虽然也对到场的人数有些意外,但到底心里有些数,对眼前密密麻麻的观众认真听陈大生讲各种稀有鱼特点的场面还算淡定。
可姚平觉得自己平静不下来。
“闺女,”他两眼放光,“你这是把全镇的人都给招过来了啊!”
这要都在他这里吃个饭,那他不就实现了“开张吃一年”的梦想?
顾宁岫哭笑不得,“姚叔,要真这样,您一个人得做面做到啥时候?”
人就算累虚脱了也做不完啊,更别说也没那么多食材。
姚平没被打击,还是很兴奋的样子,“那我也愿意!”
他们姚家世代做吃食,就到他这一代混的最不成样子,他不知道多郁闷。
“……所以不管是去捕鱼还是买鱼,先看鱼种对不对,再接着往下看鱼鳍,鱼眼……”
和从小学起来算是科班出身的顾宁岫比起来,陈大生这个老渔民说的东西更通俗易懂,三言两语就把几种容易做手脚的鱼类给指了出来,让在场的人时不时露出恍然大悟。
“下面,请我们顾厂长来说说遇到假鱼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他!打得那卖假鱼的再也不敢害人!”
人群中几个对陈大生讲的花样作假几乎次次踩雷的人满是愤怒。
“对,让他们长长记性!”
“送派出所!让他们进局子!”
……
顾宁岫站到了人前,微微一笑,拍了两下手。
议论得热烈的人们看了过来。
“哎呦,闺女!”之前买了假黄鱼的王大妈一眼认了出来,“你还是厂长啊!”
“哎,大妈还记得我呢!”顾宁岫关心地问,“您最近没再买着假鱼了吧?”
“没,没,你上次说的那些我都记着呢!”王大妈觉得很有面子,声音大了不少,“这就是上次抓了卖假鱼现形儿的闺女!”
被众人或好奇或怀疑的目光盯着,一身白衬衣军绿色裤子的顾宁岫保持微笑。
“刚才大家说的都非常好!我们确实得让那些只为了利益,不顾我们健康的人长长记性。”
看人们纷纷点头,又话音一转,眉头微微皱起。
“可就像我上次说的,这种事情防不胜防。一个人挨了打,受了罚,先不论他会不会真的长记性不再犯。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另一个想干这一行。大家都是正经过日子的,总不能为了这些事儿,这些人成了打架斗殴的惯犯吧?”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带出些惧意。
“打架斗殴”这个词在这个时间有些敏感。
最近镇上才抓到一批之前逃窜的流犯,警察们没少宣传要遵纪守法,一旦发现不法,可能就直接上枪子儿了。
“那怎么办?”之前声称对鱼贩打死不论的中年男人扬着声音。
“首先当然是多了解些相关知识,所以我们厂的讲座依然会定期举行,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来看看。”顾宁岫安抚地笑笑,语气真诚,“再来,如果大家不小心买到了假鱼,别急,到时候可以来我们三山海产厂免费调换。”
“那闺女你多吃亏啊!”王大妈觉得这个姑娘有些傻,有些看不下去。
和她一个想法的显然不少,看顾宁岫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聪明人。
“不吃亏,不吃亏。”
顾宁岫满脸占了便宜的笑,声音满是认真。
“大娘,我也是有所图的啊!”
“图什么啊?”
“图大家都知道——”
顾宁岫眉尾一挑,眼里含着笑和坚定。
“三山海产厂只卖真货!”
讲座结束了。
顾宁岫送走一脸激动地要回村准备抓紧时间打鱼的陈大生,笑着和汪子林握了握手。
“不好意思,刚才没看到汪主任。”
汪子林轻握了一下她的指尖,脸有些红,连忙纠正。
“副主任,副主任。”
“迟早的事不是?”顾宁岫轻笑。
“借你吉言。”
汪子林没忍住笑了,脸上的红意加深,看着顾宁岫的眼神有些亮。
刚才这个女孩子站在人前掷地有声的样子还在他眼前。
掩饰般的轻咳一下,他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这是五百块钱定金,”忍不住解释,“本来想争取全款的,可厂里规矩,我也没办法。”
“生意就是这样的,哪有货还没交就把钱都给了的?”顾宁岫笑的和气,心里却是无语。
还是采购部副主任呢。
“……确实。”
面对顾宁岫奇怪的眼神,汪子林实在说不出他采购的时候最多只付三分之一定金的话。
顾宁岫在金星面粉厂的收据上签上名字,把笔还给汪子林。
“那我回去就交代工人开始赶货,大概一个星期可以送到。”
脸上的笑意不落,但赶人的意图明显。
我弟弟妹妹还在家等着呢。
钱也给了,字也签了,汪子林没了留下的借口。
慢吞吞地接过笔,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怎么多说些话。
“你什么时候来的?”顾宁岫却先开了口。
汪子林一愣,马上意识到这句话不是问他的,向身后看去。
“你上去教大家怎么打假的时候。”
陈森白对看过来的工装男人点了下头,笑意温然,迈过门槛走近。
要不是那句声音熟悉的“图什么”,顾宁岫还真没发现陈森白竟然也在。
“你这两天不是忙着做卫生宣传?怎么有空跑镇上?”
陈森白是个忙支书。
自从来了三山村后几乎每天都在忙,忙着统计每户的情况,忙着带其他干部学习新思想,忙着排查问题解决问题……
顾宁岫没少听村民私底下幸灾乐祸,说自从新支书来了,这群平常悠闲的干部们都活动起来了。
所以她是真的纳闷儿他怎么就有时间时不时去他们家陪崊崊玩儿一小会儿。
现在还能这么恰好地跑过来喊句话。
陈森白神情严肃了些。
“我是带宁峰来检查的,他受了点伤。”
汪子林还没来得及按着心意在两个人的熟稔中插上一脚,顾宁岫就冲了出去,转眼间没了身影……
顾宁峰伤的不重,要不然陈森白也不会等讲座结束才告诉顾宁岫。
“怎么弄的?”
看着弟弟被包扎起来的左手,顾宁岫声音平静。
顾宁峰偷偷瞄了眼诊室门口,陈森白微笑着看他,一副帮不上忙的样子。
“不小心被一颗生了锈的钉子划了一下。”少年坦白,有些生气的样子,“可他偷学咱们养海参!”
顾宁岫要忙讲座的事,就把撒饵料的事儿交给了兄妹俩。
当时顾宁峰边计算着回家撒饵料的时间,边带着妹妹在岸边捞黄球球。
然后就碰上了刘波涛。
发现对方竟然也在捞村里人从来都是看见就扔的海藻,顾宁峰就起了疑心。
在他姐说养鱼之前,村里根本没人提过捕鱼以外的生计。
虽然顾宁岫也跟他说过,他们家的技术没人能学会。
可少年还是起了危机感。
怕有人坏了他姐的养殖大业。
顾宁峰先是装作没发现,回了家,撒了饵料后把一层防护板罩上,交代妹妹在屋里呆着就锁了门,悄悄去了刘波涛家。
透过门缝一看,就发现了刘波涛正在往一个和他家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池子里撒海藻……
“我就问他为啥要学咱们!”顾宁峰越说越生气,“他竟然不承认!还说怎么不是咱们学的他!”
“然后你就跟一个比你大几十岁的大人打起来了。”顾宁岫语调还是没什么起伏。
“那倒不是。”
陈森白接上了话,在顾宁峰瞪过来的视线中,正经补充。
“他是情绪太激动,撞门的时候被刘家大门上的钉子划破了手心。我听到消息赶过去,看到钉子生了锈,就带他来镇上诊所打破伤风。”
顾宁岫看着羞愧低头的弟弟,无语片刻。
“你可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