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室的门一打开,顾宁岫立刻站了起来。
一个小身影哒哒哒地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姐。”
小姑娘两眼含泪,瘪着嘴,一副想哭却不敢哭的样子。
可把她姐给心疼坏了。
顾宁岫满眼内疚,甚至想着:不治了不治了,我又不是养不起!
可顾宁崊下一步动作让她瞬间收起了所有情绪。
一把按住已经伸进她上衣口袋里的小手,顾宁岫退开一步。
把妹妹拿到衣袋口的巧克力糖往里塞了塞,面无表情。
“好了,你已经成功打破咱们姐妹间的基本信任了。”
小姑娘这个时候听不懂,也不纠缠,重新抱住姐姐的腿,抠起了手指。
看到这一幕的陈国生和医护人员都笑了起来。
几乎每天都要对妹妹来一场信任消失的顾宁岫虽然看不懂摆在面前的报告单,但能看懂陈国生的表情。
“是不是情况不乐观?”
其实之前看到陈国生眼里的那丝凝重时,顾宁岫就有些预感了,虽然他立马否定,可她还是不踏实。
这会儿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心反而落了地,起码现在能知道具体原因,那就比之前要好。
“也不是,”陈国生安慰地笑笑,“就是有些折腾。”
他给顾宁岫指了下片子上的小阴影,“这块儿是崊崊的脑干,这团阴影正好落在她的中脑边缘,所以她的外部表现主要出现在反射上。”
又圈了一下整个脑图,“可现在技术还做不到精确找出具体问题在哪个区域,所以只能判定她的问题在于脑部,应该就是这个阴影,可阴影是什么,瘤?或是血肿?不做手术,我们确定不了。”
“不过,我不建议给崊崊做手术。”陈国生把手里的笔放下,神情比刚才轻松很多。
想到刚才陈国生说了“也不是”,顾宁岫也跟着放松了一些。
“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陈国生也有些好奇的样子,“崊崊记性很好。”
这个发现是负责照看顾宁崊情绪的护士告诉他的。
当时护士和顾宁崊最后进检查室。
因为上个月有小偷进了东院,东西没被偷什么,但弄坏了一台挺贵的仪器。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发生,陈国生请了个民间制锁的师傅,给检查室的门锁换了个遍。
弄成了“拨舌簧”,就是那种得连续拨两次不同次数的舌簧,才可以打开门。
等检查做完,护士一眼没看住,顾宁崊已经跑了出去,等她追上去的时候,就看到小女孩儿垫着脚在弄门锁。
而她正要上前,就发现门开了……
“检查室有三扇门。”
顾宁岫想起了妹妹喂海参的那套流程,还有被陈白森送到家里的书,她好像真的是在看……
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第一反应是以前听说过的那些有缺陷的天才。
“所以,我妹妹不是有病,而是个天才?”惊喜。
“也可以这么说。”
陈国生笑得合不拢嘴,冲淡些严肃与凝重。
“但崊崊确实有些问题,阴影可能是她感知外界慢的原因,不过我相信这些是通过治疗可以改善的。具体方案我们得一个个试,所以需要的时间会长一些。”
顾宁岫为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确实放下了些害怕。
很干脆地在参加项目治疗同意书和初步方案上签了字。
“另外,就像之前承诺的,治疗费用项目是全包的,但是——”
想到侄子在信里提到两姐妹时的语气,陈国生说的真诚且委婉。
“后期崊崊可能需要用到一些药,按规定,项目这边可能只能承担一部分,而且吃穿住行上也得家属承担,你这边需要我提供帮助吗?”
说的是“我”。
可顾宁岫觉得陈家人的人情她欠一个人就够了,不准备把人家一大家子都带上。
“谢谢您,”嘴角充满了自信,“交给我就好。”
顾宁岫陪顾宁崊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从早到晚地带着她在东院逛,给她介绍参加她治疗的所有医护人员,一点点加深妹妹的熟悉感。
发现没了那七个人,院里的医生竟然还多了起来。
之前她找过来的时候,这边虽然设备齐全,但没什么人的感觉。
“老师这次很生气。”
给她解释的是王平,顾宁崊的主治医生之一,是个挺活泼的年轻人。
一边蹲着和顾宁崊在地上划来划去一边告诉她这两天的人员调动。
陈国生手下是有人的,只是比较杂,哪的都有。
之前因为省一院院方极力要求先给院里年轻医生些机会磨练一下,后期再慢慢把他看好的人一个个走正规渠道给收进来,又不断打着打感情牌。
他就挑了平时口碑不错,还算尽职的几个人收了进来。
没想到全都看走了眼。
索性直接把他一手带起来的几个学生先叫了进来,一点儿省一院的面子都没留。
明晃晃地告诉外头人,这里的医生不堪其用。
“那医院那边……”
虽说看不惯,但顾宁岫既然决定留下来治疗,就不想因为她们给陈国生招针对,提过直接走项目外手续。
可被陈国生一个摆手堵了回去。
“什么也没说啊。”
王平握了握顾宁崊的手,这次小姑娘没挣扎。
看他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顾宁岫意识到陈国生的硬气是有资本的。
而这种底气很明显不仅仅来自他的医术。
那,陈森白呢?
省一院家属院里,陈思虹见她妈推门进来,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小舅妈怎么说?”
陈国苹满心怒气,听女儿叫的亲近,没控制住。
“人家认你嘛就一嘴一个舅妈,咱们可高攀不起,以后少跟人家套近乎!”
陈思虹暗暗翻了个白眼,清楚她妈肯定这又是被刺激了迁怒她,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就当没听见。
“小舅妈对陈森白的消息就没点儿反应?”她不信。
陈国苹想到京市打来的那通电话,冷哼。
怎么没反应。
要知道这么多年,为了和他们省城这边装不熟,那个女人从不让她给家里打电话,只能写信。
这次收到信后尽然破天荒地打了电话过来。
看来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怕!
想到这里,陈国苹的怒气消了大半,脸色缓了下来。
“去跟你舅道歉没?他怎么说?”
“我又没错!我不去!”
陈思虹嘟着嘴往沙发上一坐,不满。
“还是我亲舅呢!那个村姑那么嚣张,骂我还欺负我,他倒好,不帮我讨回公道就算了,竟然还把我带的那个项目给直接砍了,还让我回护士站!”
说到这里,眼泪下来了,“我怎么回去!真跟那几个见风使舵的废物一样灰溜溜地任人说嘴?那还不如直接让我死了呢!”
陈国苹看女儿委屈,说话不像样,拍了她一下让她别乱说话,心里也对陈国生有些意见,可嘴上还是安慰。
“你舅就是个老古板,总觉得咱们家欠着那边儿,这说话行事上就难免偏着些,”又说女儿,“你也是,一个院长千金,跟个乡下来的置什么气!”
“你不知道那个姓顾的丫头有多气人!”陈思虹想到顾宁岫看着她的那种蔑视,整个人都要炸了,“我才不管什么欠不欠呢,陈森白在我这儿没用!又不是亲哥!”
对她妈说的直接,“你让我舅把我弄回去,还得是负责人,对了,直接给我弄个医师证明,不然医院我就不去了!也不出门!让我死在家里算了!”
陈国苹清楚陈国生那边她说不上嘴。
之前把女儿安进去也是她废了不少功夫,借着陈思虹的人生大事去她哥那里哭诉,才得了个默许。
更何况这次还牵扯到那个小子。
电话那边交代她什么也别插手的话还在耳边。
她有些头疼,只好先抱着女儿安抚。
“好好好,我去说,不过得给我时间。”把包打开拿了个信封给她,“去买几件衣服鞋子散散心,都是要见面儿的大姑娘了,可别苦着这张俏脸。”
陈思虹得了保证,满意了,抽走厚厚的信封。
“这还差不多!”
顾宁岫把装着介绍信的信封递给机械厂的接待员。
“你这不行!”
穿着工服的接待员瞄了一眼开头就直接给塞了回来,一副她来搞笑的样子。
“是要本地工商局盖章的证明,这要是谁都拿着介绍信来买机器,我们厂还活不活了!”
人家要活,就不会让顾宁岫这种小地方来的无知买家活。
她被送了出去,没买到温度控制器。
带着妹妹熟悉医护人员和东院环境后,小姑娘渐渐习惯起来,没了之前紧抓着姐姐不放的紧张。
顾宁岫对陈国生的安排也放心,就趁妹妹睡着和做治疗的时间出来找给幼参控温的温度器。
她知道这个时侯的控温器还没有像现世那么便携,也没那么灵敏,但总比没有强。
没想到出师不利,有钱都买不到。
对于政府盖章证明。
别说她这次出来压根没想到带许可证,就算带了,这个时间点的海权证还只是个鸡肋,不像后世那么管用,在他们那个小地方忽悠一下充个场面还可行。
现在。
顾宁岫不觉得工商部门会给一个还只是个雏形的养殖场亮绿灯。
所以搞证明这条路可以直接堵死了。
既然暂时想不到办法,看了看天色还早,顾宁岫索性在街上逛了起来。
机械厂在城北,是个大厂,连着附近几家小一点的加工厂和家属院,以及被吸引过来的商户,把这片本该偏僻的郊区挤得满满当当,一片繁荣。
这会儿大概两点不到的样子,街上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穿着不同款式但一看就是工服的工人,看着像是刚下车间准备回家,也有些是骑着车子往厂里赶。
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
顾宁岫沿着路边走,看着这片生机勃勃的场景,不自觉扬起了笑。
可下一刻脸上的笑就狰狞起来。
一辆自行车从她身边飞速驶过,车把狠狠地撞了下她的胳膊。
顾宁岫下意识咬紧牙关,没痛呼出声。
可对方的呼痛声很大。
“我的娘啊,摔死我了!我就说今天不能出门,非让我出,非让我出!看吧,果然出事了,亲娘啊,疼死我了!”
话也很多。
“……”
顾宁岫看那个被自行车压着的人也不起来,还在地上不停地嘟囔,有些好笑。
而周围的人竟然也没人停,旁边卖调料的店主还笑着喊。
“老吕,看来这晚上是没少赶工啊!眼都花了吧!”
看样子都是熟人。
顾宁岫走了过去,把自行车扶起来。
“没事吧?”
“老吕”不老,看起来没比顾宁岫大多少。
是个长相可爱的男人。
看到顾宁岫,才想起来刚才为什么摔了。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地上。
“妹子,对不住,刚撞到你了吧。”
这把粗犷的嗓音,跟他这嫩的不行的长相实在不符,顾宁岫抿抿唇,把笑意忍下去。
“没事,能站起来吗?”顾宁岫觉得这个老吕很好玩儿,笑着想拉他一把。
“能!”
老吕手一撑站了起来,看来确实没摔着。
顾宁岫退了两步,注意到他穿的工服上也标着机械厂的名字,可样式和颜色却不太一样,就多看了两眼。
“这是设计部今年刚改的样式,妹子不住这片儿吧。”老吕肯定地说,还带着判断依据,“我穿着显摆了一个多星期了,你要真住这儿不会不知道。”
顾宁岫失笑,点点头,说了这次来的目的。
“那你来的还真不巧。”老吕指了指上面,“以前没这么严的,一些散户过来要,厂里也不是不能操作,可上个月下了规定,要严格把控,这谁还敢搞小动作啊!”
虽说心里确实有点儿想找内部人员的意思,但听了他的话,顾宁岫也不失望。
这条路不通,再想呗。
看人确实没事儿,快到妹妹睡醒的时候,顾宁岫和老吕道了别,向公交车站走去。
可刚走过拐角,就被骑着自行车赶上来的老吕叫住。
“哎,妹子!”
老吕的声音有些小。
“你晚上可以去建设路鼓罗巷子131号问问。”
老吕暗示性的冲她眨眨眼。
顾宁岫想到了姚平之前提到的“地下作坊”。
眼睛亮了亮。
笑着向他道了谢。
老吕摆了手,再一次飞速离开。
晚上八点。
顾宁岫哄睡妹妹后,拜托护士帮忙看一会儿,就步行出了医院。
打听到具体位置的顾宁岫感觉很巧,因为鼓罗巷距离省一院不远。
在西边两条街外的居民区。
月光下,看着眼前131的蓝色小牌,顾宁岫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开门声,然后是脚步声。
面前的门一阵晃动。
顾宁岫纳闷儿。
不是,现在治安这么好吗?
都不用问是谁就敢开门?
没有上任何颜色的小木门打开。
顾宁岫看到了老吕的脸。
“妹子,等你好久了!”
顾宁岫:“……”
这谁还敢搞小动作?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