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省一开员工大会的日子。
虽说东院独立了出来,可这种给外人看的日子,即使只是一层没什么遮掩力的纸,院里还是让人来请了。
想着会上那些案例分享还是可以听一听的,陈国生就答应下来。
所以此刻,在这个偏角的热水房拐角处,陈国苹那句话落尽后,只剩下一片寂静。
直视那双初显年老,却没有一丝宽和的眼睛,顾宁岫忽然想到了三山村。
这个时代所有的特点,他们小渔村都有。
一直飞速向前发展着的,从来都不会是那些彷佛被遗忘的角落。
可它确实在变。
在一些人的努力下。
尤其是他们的“忙”支书。
顾宁岫不止一次碰到过陈森白为了解村民的维生之道跟着出海,从次次落汤鸡到偶尔能捞上一网鱼;也不止一次听身边的大娘大婶儿们抱怨陈森白吃饱撑着管她们不能在门口随意倒垃圾,当然也不止一次见过陈森白对村里一些弱势群体的关照。
比如,他们家。
现在,眼前这个人跟她说,陈森白是个杀人犯。
顾宁岫竟然莫名地生出些欣慰感。
看来,他们支书也不是对什么人都能老好人到底啊!
那个好到有些傻的形象稍微高大了那么一点点。
看到顾宁岫嘴角隐隐的笑意时,陈国苹还以为她眼花了。
“我说陈森白是——”
“我们三山村的村支书。”顾宁岫打断她,“有什么问题吗?”
没等陈国苹张嘴就自问自答,“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一脸理所应当,“不是有你们保着呢嘛!”
把话还给了她。
“……小人得志!你就不怕我们不保他了?”陈国苹咬牙。
“不怕啊。”
顾宁岫换手提暖壶,甩了甩有些酸的右手,整个人很是悠然。
“毕竟,”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意有所指地笑了下,“你有底气会来这儿跟我横?”
“……”
陈国苹被这一句又一句的相似句式顶的头蒙,扶了扶额角,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这经典碰瓷现场的既视感。
顾宁岫警觉地连退两步,声音不大,反正够让不远处走廊上经过的人员听到。
“哎呀,阿姨您没事儿吧?!”语气特别着急,可脚下连动都没动,“您可千万别晕!快快块,来人哪!”
来人了。
几个手头没活儿的医生护士听到声音赶过来。
顾宁岫指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国苹,一脸害怕。
“曹医生,您快看看这位阿姨怎么回事,这突然就捂着头要晕啊!别是有什么大病吧?!”
“……我没事。”陈国苹放下手,站直。
“陈护士长?”有人认出了陈国苹,疑惑,“你不是在开会吗?”
崔院长的家事儿在整个省一都不是什么秘密。
可能也知道藏着掖着没用,崔院长也就明目张胆起来。直接把陈国苹安进护士站,当了一位只管人事调动,没半分医护能力的护士长。
而陈护士长表面只管护士,背地里却什么都想抓的意图,也被众人看在眼里。
往年这个大会其实就是走走形式,可自从陈国苹接手之后,就成了她表达自己管理意见的场合,从没缺过席。
“怕你们陈主任只忙着看病,疏忽你们的需求,就想着过来看看这边儿有什么要补的没。”
陈国苹说出早就想好的理由,转向顾宁岫。
“没吃早饭有些晕,就站在这儿缓缓,没想到吓到这位姑娘了。”
“可不是,快吓死我了!”顾宁岫就当听不出来她暗指自己大惊小怪,拍了拍胸口,“我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市面,也不知道还有人能因为不吃早饭就要晕倒,这身体得弱到什么地步啊?”
忧心忡忡的样子看着陈国苹。
“您还是去看看吧,万一越来越严重,不单单不吃早饭会晕咋办?”
想到了某个场面似的,一脸复杂。
“这要是哪天正跟人说着话,您这毛病犯了,人家长十张嘴也说不清啊!”
陈国生带走的都是些需要进一步学习的年轻派医护,留在东院坐镇的大都是跟着他很久的伙伴。
对当年的事儿也算门儿清的几人想到了一些旧事。
以前是从没想过,唏嘘两句世事弄人就过了,可现在……
才注意到,陈国苹晕倒的频率好像是有些高了。
几人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里的了悟。
陈国苹脸上的善解人意碎的不能看,死死盯着顾宁岫。
顾宁岫冲她笑了,开心有些没心眼儿的样子,“阿姨您别激动,我也没干什么,就是提个建议,不用谢,不用谢!”向众人示意手里的水壶,“我妹妹还等着用热水,就先回病房了啊。”
转身就走了,脚步很快,彷佛是因为做了好事不好意思。
留下的人笑呵呵。
“陈护士长,要不咱们还是检查一下?设备仪器都是现成的。”
有病没病,是不是真低血糖,一查就清楚。
陈国苹撑住脸上的笑,“浪费那功夫干嘛,我就是个老毛病,多少年了,不用查!”抬手看了眼时间,惊讶,“哟,都这个点儿了,那什么,老崔还等着我送饭呢,先走了,改天找你们聊。”
边说边往外走,转眼儿就出了东院。
没了人看,脸直接黑到了底……
正在给妹妹穿鞋的顾宁岫脸色也不好看。
她可真没想到八卦里那个“陈”会和陈森白扯上关系。
虽说从陈国生身上多少可以看出些他们支书背景不简单,可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些来。
冲陈国苹的反应来看,应该也只知道些表面的情况,为了吓她才说出来的。
至于那句“保”。
顾宁岫直觉水分也很大,起码跟陈国苹“我们”不起来。
但归根结底,陈国苹之所以敢说,肯定是因为这确实是陈森白握在别人手里的把柄。
不管事实是什么样子,她对陈森白的评价很有可能就是大多数人的看法。毕竟很多人都不会看过程,关注的只有结果。
就像梅知青。
大家都知道她情有可原,可落在她身上的眼光并不会比不知道的时候少。
再次想起那句“杀人犯”。
简简单单的“已经退役了”立马响在耳边。
顾宁岫的脸又冷上两分。
可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实话,她也不太想知道。
毕竟看起来就很麻烦的样子。
眼前突然出现翻开的连环画,打断顾宁岫有些乱的思绪。
顾宁崊小小的手指点着一处给她看。
是一个带着礼帽的小男孩。
“书。”
小姑娘又点了点,看她姐没反应,就换了个词。
“哥!”
顾宁岫想起了那天陈白森抱着妹妹念书听。
没忍住哈了一声,戳小姑娘的脸。
“要不是你跟我长得这么像,我就要怀疑你是他家的了。怎么每次都能点到题!”
脸上被戳出个小坑的顾宁崊疑惑地看看她姐,低头继续翻。
顾宁岫叹了口气,一把兜上妹妹的鞋子,给她整理裤脚。
算了,算了,就当还人情吧。
可还人情得找合适的时机,现在不是时候。
此刻的时机是给她心心念念的温控器的。
看着手里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装置,顾宁岫有些激动。
“老吕同志,你可真厉害!”
吕一亮蹲在一个一按就亮,并会咔擦咔擦动起来的小车子前面,一边教顾宁崊怎么操作,一边骄傲地谦虚。
“一般,一般,我还是废了点儿功夫的。”
顾宁岫差不多摸着吕一亮的性子了,知道他表面不说,但最吃夸奖。
毫不吝啬地又夸了几句。
毕竟确实很厉害。
她是门外汉,看不出什么门道,但就凭她一个模模糊糊的比划,就真的把后世的东西给做出来,这可不是一句厉害能代表的。
顾宁岫再次翻遍词汇库,把能想到的赞美哗哗哗地往吕一亮头上安。
然后趁他笑得控制不住表情的时候,拿出来提前准备好的五百块钱,想要量产。
吕一亮收起了笑。
“你不会以为这个真跟机械厂里东西似的能一批批出来卖吧?”
顾宁岫用表情回答他,不然呢?
冷哼了一声,发明家对她的无知进行了谴责。
“你知道为了你之前说的那个可以加的东西,我跑了多少关系?里面需要用到的金属和零件,你以为是走在大街上,随脚就能踢出来的?能做出这一个就已经了不得了,还量产,你想什么呢?!”
“……那一个不够啊!它要万一坏了呢?”顾宁岫懂了,但不想接受。
“不够我帮不了你,但坏了可以找我修。”
吕一亮也有些不自在,毕竟做了这么久生意,这还是第一次没让顾客满意。
“虽然是一次性的,但我从里面学到了很多东西。这次就不要你钱了,就当你那个主意的谢礼吧。”
脱离了发明狂的痴迷状态,吕一亮也有了好奇的时间。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可以加一个控制器把电流进行再次精确输出,从而保证机器会在更准确的时间和温度下进行自我断电和重启,达到总控误差小到微乎其微的?”
看吕一亮一副想要和她讨论切磋发明小灵感的样子,顾宁岫想说,她没想到,也想不到。
但在选择诚实之前,他们海产厂需要一个可以随时把她脑子里的先进设备发明出来的设备部工程师。
“就忽然想到的,我也说不清。”
决定把心里一早的想法付诸行动,顾宁岫露出迷惑,好像遇到了不能理解的事情。
“我脑子里总会时不时的跳出来一些很奇怪的想法,之前那个就是。”
吕一亮也皱起眉头,说了几个自己的习惯供她解释。
“无缘无故的?不是因为你一直想着什么设计,用原理推出来,或者瞬间闪现出来的灵感?还是你喜欢拆东西,只是记住了哪些地方的零件?”
为了避免再被寄予共同讨论的厚望,顾宁岫直接坦白。
“不是啊。我是个理工渣。”一点儿都没不好意思,“只会在看什么装置不顺眼的时候会把它拆了。”
“……那是挺奇怪的。”没得到灵感的碰撞,吕一亮有些失望。
“确实,”看了看妹妹正在玩儿的简易版电动小车,“就比如我现在脑子里就有个没有人的汽车在路上跑着。”
吕一亮哈哈笑了起来,“你那是做梦呢。”注意到顾宁岫的认真后,笑声越来越小,“真的是汽车自己在动?”
顾宁岫点头。
“能不能给我画下来。”吕一亮满脸迫不及待。
“没问题。”
顾宁岫笑眯眯,按着在电视上看到的某种传感还是什么装置的样子,画了满张歪七扭八。
但吕一亮没有吐槽,而是陷入了思考。
顾宁岫轻车熟路地躲得远远的,陪着妹妹玩儿起了小汽车。
到了要回医院的时间,顾宁岫非常纯良地和还是想不透的吕一亮道了别。
在对方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挥挥手,用背影证明她只有想法,一点儿碰撞都给不了他……
可虽说创造发明她碰撞不出来,但养海参谁也别跟她争发言权。
在回来的路上深切体验了一把已经开始凌厉的秋风,顾宁岫马不停蹄地放弃最初的选择,决定尽快把温度器用到养参池。
毕竟体积小,觉得怎么都省钱的顾宁岫用报纸包了一层又一层,再塞进用来当缓冲的各种收集来的破烂碎布中。
然后在邮局工作人员复杂的视线下,把包裹伴着一封写给陈森白的信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