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递员在三山村大队门口叫人出来收信和包裹的时候,陈森白刚从镇派出所回来。
“给,省城来的两封信和一个包裹,京市的一封信,淮市的两封信和包裹。请收好。”
邮递员是有任务区的,三山村的信都是他在送,这还是第一次见一个人一次性收这么多东西,而且……
再次看了眼后面两封信上的特殊符号,邮递员大叔更和气了。
“我看这包裹都不大,就顺手给带了过来。我明天还会来,要是有回信要寄,我就往这边儿拐一趟?”
“那就谢谢大叔了。”
“不用,不用,我的工作嘛!”
跟着出来的刘大仓吸了口旱烟,撇了嘴。
这要不说花花架子众人抬呢,这个邮递员多少年了,他也没见这么殷勤和气过。
还明天会再来?
之前哪次不是来一回,非得等攒的差不多了,值得跑一趟才会再来,就没见着过连着两天来的!还上门!
和邮递员约好取信的时间,陈森白没翻看,找了个塑料袋把东西一兜,回了大队。
笑着给刘大仓让个座,转向满屋子的队长和干部时,仍然噙着笑,但脸色严肃许多。
“来,咱们接着说。”
说的是前天晚上村里发生的一起恶性偷盗加伤人事件。
顾宁岫带着妹妹走后,顾宁峰只有周末学校放假才会回来。
本来他是想向他姐争取请假回家照顾家里的海参的,但被他姐无情拒绝了。
想剑走偏锋先斩后奏,却被好兄弟小胖威胁如果不好好上学,他就给他姐写信告状。
因为他姐走前除了把海参交给了小胖,监督他也成了任务之一。
而小胖之所以没像往日那么听顾宁峰的话,是因为顾宁岫提前预支给小胖他妈的半个月工资,15块!
每天为儿子疯跑,死活不上学发愁的小胖妈第一次看到了儿子的价值!
哎呦!这可顶的上个大人了啊!
而且是又挣钱又能圈着儿子不乱跑的好事儿。
那还说什么?
直接天不亮就轰着小胖去顾家呆着,不干到喂完海参最后一餐不能回来。
小胖想出去跑,他妈一句“你有没有良心?你宁岫姐把这么重要的事儿交给你,宁峰还是你的好兄弟呢!要不想干也行,和宁峰一起去上学!”,让他瞬间收起所有的玩儿心,兢兢业业地按着宁岫姐的交代定时撒料换水。
没过多久也习惯了,跟那池子海参养出了深厚的感情,每到顾宁峰放假回来,两个小伙子就一起分享新鲜事儿,也挺开心。
而且,就算每天不出去,小胖对整个村子的风吹草动也是了如指掌,毕竟之前和顾宁峰一起处下了不少小伙伴儿。
周五,顾宁峰一回家,小胖就跟他说了件稀罕事儿。
“顾宁兵?”顾宁峰把书包往桌上一放,掏出省下来的饭钱买的哨子糖塞给他,“他怎么了?”
“不上学了!说是要出去挣大钱。”小胖嘿嘿笑着把糖抛进嘴里,呜呜的吹气,再吸溜一口糖汁,“他妈坐在大门口哭着骂,说是你们家给逼的。她儿子本来要去省城上大学的。”
“胡说!”顾宁峰怒了,把糖嚼碎,“她儿子在学校根本就不学□□是逃课和外面的人出去,不知道干啥,我们老师也带他们班,说学校都准备不让他去了!
之前他就听学校里有人说,还告诉过那时候还是他叔的顾刚。
“不行,我找她去,我姐不在家,不能让他们随便给我们家扣屎盆子。”
看顾宁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小胖一把拉住,“哎呀,你急啥,我还没说完呢!”
王爱红是想把责任推到顾宁岫头上,可她儿子直接给她拆了台。
要跟着出去挣大钱的人被逮进了局子,人家派出所派人来找他了解情况,才知道他老早就进了个小团伙,时不时跟着那些人走街窜巷地欺负人,偷东西。
班里老师每次让他回去叫家长,他不是找人冒充就是直接不来上学,后来也就没人管了。
“那他也进局子了?”顾宁峰惊讶。
小胖松开手,看了看时间,去拿换水的钩子,边往外走边回答,“那倒没,说是他举报有功,宽大处理了。”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们是很在乎义气的阶段,听到小胖的话,顾宁峰露出些不齿。
“虽然那些都是坏人,但他这见风使舵,背叛人也太不是个男人了吧!”
小胖深以为然,并向他列举了自己的讲义气事件,惹得顾宁峰不服,话题瞬间跑偏,两个小伙伴儿因为“谁更有义气”的问题斗起了嘴。
而当天晚上,没争出个结果的就因为他们嘴里的“没义气”经历了场生死较量,两人也光荣地负了伤……
“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但我真的很痛心!”陈森白扫了众人一眼,“我们村的孩子跟着外人没学好不说,竟然带着人偷到了自己村里!还打伤两个孩子!”
想到昨天呜啦呜啦的警笛响彻整个村子,昨天去镇上开会的时候,崔镇长还专门点了他们村,刘大仓脸上也没光。
“陈支书,派出所那边怎么说?”
陈森白叹了口气,众人的心提了起来。
“真要坐牢?那咱们村这次可就丢大人了!”
“你说宁兵那小子咋想的,咋能动那心思?”
“咋想的?还能咋想!那个王爱红肯定没少跟他说人家宁岫丫头的坏话!要不他咋会带人去偷人家和厂里的钢筋材料啥的!”
“这孩子要是我的,我非给他打劈不可,咋就好的不学!”
“人家爹妈不觉得不好。你没见那天警察来抓那几个逃犯的时候,发现宁兵也在里头,顾刚两口子还非说是宁峰陷害的,也不看看人家都被打到地上晕了,还咋陷害他!”
……
陈森白看大家越说越激烈,往下压了压手。
“派出所那边的消息,那些逃犯咬定顾宁兵主动带他们去的东沟,可顾宁兵说是被胁迫,不排除那些逃犯是报复顾宁兵之前举报他们,具体还得进一步调查。”
“陈支书,”刘大仓欲言又止,“那,那——”
“村长有什么话尽管说。”陈森白好说话的样子朝他点头。
“就是,你能不能让你那个认识的战友帮咱们一把?”刘大仓黑老的脸露出不好意思,“咱们村自古以来可没出过这么丢人的事儿。”
出也不能在他任上出啊。
忍不住有些埋怨,顾刚家咋这么多事儿!自己歪不说,连孩子也养歪!
陈白森理解地点头,“这不用您说,我已经和梁伟打好招呼了。他说,只要失主那边没问题,逃犯的话他们一般不会全信。”
“那——”刘大仓觉得老脸都没了,“宁峰和小胖那俩孩子真是受委屈了。”
陈白森勾了勾嘴角,“是啊。找机会得好好补偿他们。”
而事实上,在知青院躺着的俩孩子没觉得受委屈,甚至还有些乐不思蜀。
“你明天就要去学校了吧,”小胖碰了下顾宁峰还青紫的嘴角,“说你的光荣事迹的时候可得带上我,我也打了好几拳呢!”
“嘶!”顾宁峰报复似的回戳他还泛着淤青的脸,看小胖呲牙咧嘴,才满意,“知道了,知道了,肯定把你说的像个英雄!”
嘿嘿笑了两下,小胖担心起他的海参,“你说陈支书让我早点儿回家,他去喂海参,不会给喂死吧?要真死了几只啥的,我怎么对得起宁岫姐的工资!”
“森白哥厉害着呢!少操心!”顾宁峰翻了个白眼,脸上的崇拜掩都掩不住,“当时要不是他给我使了眼色,我都没想到可以装晕。”
小胖也笑了起来,“你吓我一跳,爱红婶子揪着你不放,我刚想上去解释,你吧唧一躺,哈哈哈哈。”
“哼,从小到大她都那样,只要顾宁兵办错事,她就往我身上推!”
小胖疑惑,“那警察问你的时候,你咋不直接说顾宁兵也帮着一起偷你家东西了?让他进局子!”
顾宁峰扬了扬头。
“虽然是他说的我们家,那些人才来的,可他确实是被逼着带过来的。我姐说了,做人得有底线,也要讲原则,不怕事不怕人,但不能害人!所以,让他吃点儿教训好了。”
小胖不太懂,但是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的样子,想到那天看到顾宁岫教训刘波涛,点点头,“宁岫姐好厉害!”
“可不是?!我姐最厉害了!”顾宁峰骄傲,“我告诉森白哥我已经和警察说了顾宁兵没有主动偷东西的时候,他也夸我了,还说我姐说得对!”
适时点了点适龄孩子们的教育问题后,针对保住三山村清名的会议在夜色中结束了。
陈森白回了知青院。
因为怕那些个逃犯还有同伙儿,顾家那个低矮的院墙防不住,他让顾宁峰晚上过来跟他挤一挤。
可能确实是耗费了力气,伤了元气,他推开门的时候,顾宁峰已经睡得七仰八叉。
笑了下,陈森白把被子给他拉好,坐在书桌前看起了信。
才发现那封陌生字迹的信来自顾宁岫。
薄薄一张信纸上满满当当写了很多字。
可中心思想就一个:快把温控器给她安上,以及东西很珍贵,小心着点!
看到那些没几句就得出现一次用来表示强调的叹号,陈森白失笑,拆起那个形状有些奇怪的包裹。
然后被满包裹的碎布洒了一身。
陈森白愣了一下,不是为那些出乎意料的包装,而是注意到了中间即使被厚厚报纸裹起来却仍显小巧的东西。
她说,她邮的是温控器。
陈森白的速度快了起来。
在剥开一层层的阻碍后,那个灰色的小装置出现在台灯聚焦下。
和当时看到它时的顾宁岫相反,陈森白总是挂在嘴角的温和没了踪影。
眼神晦涩起来。
盯着那个在桌上显得更加小巧的温控器片刻后,先是嘲讽似的笑了笑,然后一脸平静地站起身,拿着工具去了顾宁岫家。
今夜没有月光。
在手电筒有些飘忽的亮光下,嗡的一声,顾宁岫的养参池还像往常一样平静。
蹲在池边撒着浅浅饵料的陈森白收回湿漉漉的左手,用更加冰凉的右手拭去手上沾到的藻类,转身回了知青院……
刚从鼓罗巷回来的顾宁岫一进大门就前台的护士叫住了。
“哎,宁岫,有邮递员找你!”
出示户籍本,证明自己身份后,顾宁岫才得以拆开这封标着“特快”的信件。
不出所料,信是陈森白写的。
但出乎意料的,除了告诉她温控器和海参的情况,他在信的最后问:
能不能把温控器的设计图给他。
陈森白没具体说为什么,但很有技巧性地告诉她:
设计图的最终归属需要保密,所以他不能说。
这个年代给谁的东西需要保密?
再想到吕一亮说的那些制作限制,顾宁岫转了下眼睛。
既然这个温控器对陈森白说的那些人有用,她是肯定会给的。
可她是不是也可以提一些小小的要求?
顾宁岫笑了。
这下可以量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