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森白没猜到。
脸上的温和随着那句“秦婉和陈国苹联系紧密”滞了一下。
“哎,你说秦婉是不是让陈国苹替她在你的出生日期上做了手脚?为了诬陷你不是陈家正经的继承人?”
嘴角的弧度还没彻底落下去,就被顾宁岫的连推带蒙给硬生生弄成了啼笑皆非。
又慢慢随着她夸张猜测时眼里闪过的怜惜重新扬了起来。
“我在遂海出生,”陈森白看着她笑,纠正,“离省一院大概五百多公里。”
“哦,那是有点远。”语气有些干巴巴。
顾宁岫知道刚才那些话很扯。
可看着平时总是笑意常伴的人忽然笑得勉强起来,她下意识就想说点儿什么。
有些尴尬,但她才不会让人看出来,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
“你要不要去问问陈主任。”撇了下嘴,“不过他不一定说。”
看她对陈国生有些微词,陈森白笑。
“国生伯小时候家里遭了灾,陈国苹是他唯一的亲人。”
顾宁岫点头,笑着拿过他手里的故事书,“理解。”
但不代表喜欢。
陈森白懂了她的未尽之言,挑眉看她。
近午的阳光有些亮,给眼前这个姑娘白嫩的脸颊裹上一层晶莹,闪进眼镜后的眸子,让他忍不住闭了闭。
“不舒服了吧?!”
看到这一幕的顾宁岫脸上写着果然,话里话外有着不赞同。
“又不近视,也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劲儿。”
顿了一下,想到之前猜到的他们支书戴眼镜的原因,再一联想新听到的秘密……
哎呀,不能想。
顾宁岫连忙收起脸上的“自找罪受”,缓了语气。
“快去快回,一会儿开饭了。”
陈森白看着她眼里那抹熟悉的同情,回想从海边的第一次到现在这个场合,忽地懂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
“……好。”
点了个头,转身出去了。
阖上身后的门,却没走。
听着两姐妹讨论午饭的声音,忍着的嘴角终于放松下来。
“森白?”
给病人做完例行检查出来的陈国生惊讶地看着走廊上的人。
嘴角落了下去,崩成平直。
陈森白离开那扇门,朝越加苍老的人走了几步才开口。
“你说,还是我查?”
陈森白快去了,但没快回,直接连着三天没出现。
要不是觉得不辞而别不符合他的人设,搞得顾宁岫都要怀疑人是不是直接回村里了。
好不容易哄睡例行等她哥来念故事的小姑娘,顾宁岫松了口气。
之前陈森白照顾生病的顾宁崊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给养成了习惯,要听了故事才睡。
还会根据讲故事的人来选择入睡时间。
陈森白的话就是秒睡,顾宁峰第二,可一到她就得好一顿折腾,不是要给糖,就是要多讲一个才行。
给妹妹盖好被子,她拿出那张记着首饰师傅信息的纸,算了算时间,去了仓水巷。
和省一院周围的繁华相比,这里就安静许多。
而仓水巷很窄,目测两个人想并排走还不能是胖子。
地址上没写具体哪一户。
顾宁岫一路穿过去,停在了倒数第二家。
上前敲了敲那扇唯一雕花的木门。
“冯师傅在家吗?”
没人应声。
当时李石全给了她五位师傅的信息,有详有略。
这三天她已经上门拜访了三位,有一位师傅跟孩子回了老家,其他两位一个直言现在不再做这个行当,礼貌地拒绝了她,另一个向她夸了十分钟他做出来的假珍珠,还跟她分享怎么能让客人看不出来,让她客气地拒绝了。
这个冯师傅是第四位。
想起当时李石全说的这位师傅脾气特别怪,顾宁岫提了提气。
“哎,这个东西怎么像个喇叭?”
声音低了低,“明明像颗牙,什么喇叭!”
“你这么一说,还真像,这么尖,不过太小了。”竖了竖耳朵,翘起嘴角,“你真要扔了?”
“留着也没用啊,我……”
吱呀——
“……”
一个络腮胡的大爷瞪着眼睛,“你演戏呢!”
顾宁岫笑嘻嘻地上前两步挡住要关上的门,“冯师傅,我真有!”
冯师傅皱眉,“拿出来看看。”
“我现在拿不出来,”往前挤了挤,“但能养出来。”
看门关不上了,冯师傅就松了手,“知道那是什么嘛,就说能养。”
“鲍鱼珍珠啊!”顾宁岫稀松平常的表情。
冯师傅能仔细看了看她,转身走了回去,“进来。”
目的达到,顾宁岫开心地跟了进去。
然后面前被放了一盘珠子。
“挑!”
嘴里一个字,眼里六个字:挑不出来就滚!”
顾宁岫有一瞬间觉得这是在15岁的梦里。
那个时候,背诵,描绘,加实践的考试每天都要来一遍,都快让她魔怔了,看到不同形状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想什么种类的珍珠会长这样。
晚上的梦,无一例外,要不是匣子,要不是袋子,最多的就是盘子,密密麻麻都是珍珠……
15岁时觉得要得心理障碍的事儿,现在竟然感到了怀念。
拉过盘子,扫了一眼。
手伸进去转了一圈,挑出来两个扁扁的珠子,上面有着油星似的彩光。
“海岩珠,混油。”
又一圈。
一颗泛着黄的馒头状珠子出现在手里。
“鳗珠,”眯眼笑,“这可不好得,您被海蛇咬着手没?”
再一圈。
“您这是偏好海水珠啊,”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暗绿色珠子,“这个瑰鱼珠要是能做对耳环肯定好看,可惜只有一颗。”
冯师傅已经坐下来了,络腮胡一动一动的,“挑完了?”看着被摆在桌上的零星几颗,“这盘子里还有好些呢。”
“假的有什么可挑的。”顾宁岫笑,“能弄着这么多跟真的一样的珠子,您费了不少功夫吧。”
“现在市面上都是,难什么!”
冯师傅嘲笑地说了句,很是不屑。
“现在这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可这正经做的却越来越少。不是这个假,就是那个劣。”
“你是想找我做首饰的吧?你这鉴珠的功夫不错,我可以考虑,”先是夸了一句,然后转折,“现在我要去给我老婆子准备晚饭了,你自己走。”
说完就去了外间的厨房,真的不管她了。
“……”
顾宁岫可算懂了,为什么当时李石全说起这个冯师傅的时候一脸便秘,连说了好几遍这个人是个怪人。
不过……
扫了一圈这个堂屋架子上各种各样的手工,以及一整面墙的小玩意儿,顾宁岫看到了一个小型凤冠的手链。
那件由珍珠和金属线绕成的首饰差点儿击败了她的道德感,趁没人把它拿走。
历害成这样的人,不怪点儿怎么能配得上人家的人设!
而且人家大爷还这么心疼老婆!晚饭都提前三个多小时准备!
瞬间觉得冯师傅满身都是闪光点的顾宁岫刚才的郁闷瞬间被抚平,听话地离开了仓水巷,搭上了回小白楼的5路公交。
和前几天相比,今天的天气实在说不上好。
远处灰丫丫的云层昭示着一会儿要不来点雨,要不然就得把雪安排上。
果然,刚走了几分钟,细却冰的雨丝就密密地打了一窗。
这会儿大概不到三点,可外面看上去又灰又雾,好像马上就要跳到晚上似的。
忽然一阵冷风吹进来打了个圈儿,正好把裹着的雨丝劈里啪啦地扑到了顾宁岫后颈。
冻得她一颤,转头,发现后面空位上车窗没关严。
站起身就要顺手关上,却在靠近那扇窗的时候瞥到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人脸。
透过没有任何雨丝阻挡的车窗缝隙,他们支书那张笑着的脸熟悉的连外面的雾蒙蒙都遮掩不住。
让顾宁岫怀疑自己看错都不行。
可她怎么能不怀疑?
顾宁岫把窗户开得大了些,朝着车后看,渐行渐远中,和陈森白明显是一起的那个女人把手里的孩子递给他,低头在翻找什么。
而他们陈支书熟练地一手接过孩子,一手举着把黑色的伞微微靠近,遮住快被雨淋到的女人。
顾宁岫看到那个孩子很亲近地环住了陈支书的脖子,还吧唧亲了一口。
别问她为什么看得那么清。
因为在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头发微湿地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了。
并在那个女人终于翻找出手绢作势要给脸上有些水滴的陈森白擦干时,转身朝着还有一站路的小白楼走了回去。
走了一小会儿,头发上的雨水流进了脖子,一路下滑,把她冰的回了神。
顾宁岫皱了皱眉,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病,这么大的雨竟然委屈自己走路?
下一刻直接在路上拦了辆的士,没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下车地时候十分大方地用一张5块付了2块的车费。
在司机奇怪地视线里,很冷静地笑。
“不用找了,剩下的是小费!”
潇洒地转身就走。
看到远处的小白楼,走了没两步又折了回来。
“那什么,师傅,”脸上的笑没了,有着不好意思,“要不您留五毛当小费?”
师傅表示一分钱小费也不要,加大油门离开了。
顾宁岫把三块钱塞进兜里,边往楼里跑,边庆幸。
幸亏司机师傅是个好人,要不然她又要败家了。
以后要控制住!
人家貌似家里有权有势的陈支书都为了妻儿辛辛苦苦地下基层熬资历。
她这个需要养弟弟妹妹,养厂里好几口的人有什么资格乱大方?
瞬间觉得任重道远的顾宁岫脑子里之前的混沌顿消,边拍着身上的雨水,边想怎么才能把冯师傅拿下。
对怪人,是不是不能按常理出牌?
不知道求他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