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岫出来的时候看到陈森白靠在门边的墙上。
心里那点怒其不争还没消,就很不礼貌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直接出了院子。
这会儿雨夹雪还在下着,只是比着之前,雪多了些,落在身上的感觉也轻柔了许多。
可还是冷。
冷得顾宁岫心里的火熄了点儿,也冷静了点儿,开始捋。
那天陈国生想藏起来的,陈国苹做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
给邓波家的人灌输着这种想法,让陈森白永远是个罪人?
不管事实到底是什么。
那事实是什么?
这次顾宁岫没准备再压着。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没了心情撑着,回头看他。
“你不知道他们在省城?”
“嗯。以为他们在遂海老家。”
却没想到他处理好一切回去,见到的却是空了不知道多久的房子。
说出的话成了一缕缕雾气,随着脚步散在身后的巷子里。
看着他脸上的平静,顾宁岫皱起眉,“你一直知道孙大爷他们是这么想你的。”
不是问句。
陈森白没否认,“邓波是独生子,和嫂子是青梅竹马,两家关系好,又是儿女亲家。”
所以四个老人同仇敌忾,直接都对准了他。
而他哪怕受着也想照顾他们。
“孙姐知道真相?”顾宁岫想起孙晶当时要脱口的话,却被他叫住。
“当时队里找她谈过。”
“你不让说。”
“邓波从小性子就傲。”
“你不傲?”顾宁岫肃着脸看他,眼里的亮光一点点燃起来。
陈森白看她,雪花飘到了眼镜上。
给这个听他几个字就可以懂他所有意思的姑娘脸上加了个白点儿,然后一点点变成细水丝。
把酒瓶子随手放在了地上,玻璃的清脆碰撞中,他摘了眼镜,盯着她。
“傲。”怎么可能不傲。
没了温和的笑,眼前这个人好像彻底陌生起来,可顾宁岫没有闪,回视,“那为什么。”
“因为邓波是我的战友,是他父母一辈子的骄傲,是嫂子的依靠,更应该是孩子们的英雄。”
陈森白看进那双杏眼里的火光,笑容有些苦涩和坚定。
“就不能是叛徒和逃兵。”
雨丝彻底被雪花挤得没了位置,一直落下来的成了随风吹得漫天的飘飘洒洒。
顾宁岫收回了视线,没再说话,看向远处的站牌。
陌生什么陌生?
还是那个好到有些傻的村支书。
两人都沉默下来,在变得有些绵软的路上向公交站牌前行。
就在5路车驶进站牌,快走几步就能赶上去的时候,顾宁岫忽然顿住了脚步。
“你酒是不是忘在巷子口了?”一个转身就要往回走,“不行,得去找回来!万一那两个老头子出来看见,提走喝了怎么办!一口都不能给他们!”
陈森白先是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姑娘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
连忙好笑地跨了几步拉住好像要去吵架的人,“崊崊还在等你。”
越想越觉得不公平的顾宁岫这会儿有些听不进去话。
这个人真的是,明明不是他的错为什么往身上背?
还有那几个大爷大娘!
还是长辈呢!一点儿爱幼的优良传统都没有!
“你就不该知道他们在这儿!就不该找到他们!”
话一出,顾宁岫满心的复杂霎那间被吹过来的雪花扑了个透凉。
陈森白就不该找到这家子人,来被他们折腾。
那他为什么能找到这家子人?
想到陈森白昨天说的“谢谢你,帮我见到最想见的人。”
还有刚才进屋前他的那句“托你的福。”
顾宁岫整张脸都冻住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被不同的人折腾,误会,还诋毁的村支书。
他还有后娘!对他心怀不轨的后娘!
这是什么小可怜?
而他今天的可怜是托她的福。
小可怜正在使劲儿朝远处的公交车摆手。
为了让她按时见到妹妹。
我的天!
看着背对着她的高大背影,顾宁岫的愧疚感开始酝酿,并隐隐有爆棚的迹象。
“陈森白。”
正在挥动的双手停了摆。
陈森白回头,果不其然,在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情绪。
有同情,有愧疚,有纠结,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弯了弯嘴角,眸光闪闪。
司机也终于注意到还有两个乘客,探出窗子朝他们喊了一声,缓缓慢下车速等他们。
汽车尾灯的红亮中,他轻声,“怎么了?”
“你真可怜。”
“……”
顾宁岫此刻的情绪特别复杂,很想分享出来,就拿出来了最明显的一种。
“你明明这么好!你真是太可怜了!”眼里竟然还闪着湿润的光,“就那个陈国苹,还有那个孙大爷!他们怎么可以那么说你!你太可怜了!”
“嗯。”
随口答了一下,陈森白叹了口气,拉着她朝公交车走去。
“你放心!你帮了我这么多,还对我弟弟妹妹那么好,我们不是白眼狼,肯定会报答你的!”
“嗯。”
“你是个好人,别人不喜欢你都是他们的错!你也是个好支书!肯定会升官的!”
“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淡淡地反驳。
“怎么可能!”顾宁岫觉得他是在质疑她的眼光。
“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明知道他们会说出那样的话,还让你过去?”他看了看被他握住的手臂。
是因为他想亲眼看看这个姑娘知道这些人对他的评价后会怎么做。
现在他知道了。
“因为你以为他们会看在孙姐的面子上不搞的那么难看。”
她又不傻,明显是那几个老的出尔反尔。
陈森白看了看她脸上的那股子理所当然,忽然想起金星面粉厂的那个姓汪的采购主任。
“……嗯。”
应了一声后,用舌尖顶了一下右脸,眯起眼睛,脚尖轻侧了一下。
“啊!”
顾宁岫猛地一滑,惊呼。
立马被身边拉着她的人稳住。
“没事吧?”关心。
“没事,没事,鞋子太滑了。”就要站直自己走。
陈森白却顺势手一错,握住了她的手。脚步加快,走得稳稳当当。
“快点儿,司机该等急了。”
“哦,哦。”
顾宁岫被他牵着往前疾步,感觉被他裹着的手都快不是她的了。
想让他放开,可一想,公交车正等着,这速度,她一个人肯定是做不到的。
人家一番好意,她矫情个什么劲儿。
刚才起的那抹不自在瞬间没了踪影……
汽车走到半路的时候,雪小了很多,可雨又开始占了主场。
在站牌下车的两人脚步急促,踏着初见昏暗的天色冲进小白楼。
猛地窜进来两个人,吓了正在整理导诊台的李护士一跳,手里刚整好的排班表都差点重新散开。
“宁岫,陈支书?”看清了进来的人,李护士惊讶,看他们有些湿漉漉的样子,拿着备好的毛巾上前,“快擦——”
尾音被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给震了回去。
陈森白不动声色地松了手。
顾宁岫忙急忙慌地躲着雨进来,也没注意那么多,自自然然地上前一步接过毛巾,递了一块儿给他。
转头边快速擦头发边跟李护士说话。
“谢谢李姐,崊崊怎么样?找我了没?”
“找了。”李护士探究地看着她,又瞥了眼在擦着手的陈支书,“今天醒得早,陈主任一直陪着她。”
“我去看看她。”
快步走进了病房。
屋里响起了一声小姑娘有些委屈的“姐”,和顾宁岫满是心疼的“割地让权”。
陈国生出来了,脸上带了些尴尬,也有着笑意。
“这孩子,刚才还在跟我点字玩儿得开心,一见她姐,脸立马就委屈起来了。那速度,哈哈。”看向李护士交代,“给崊崊把明天的检查安排上,我看过两天她就可以结束这个阶段的治疗了。”
李护士也很惊喜,笑着点头,就要去检查室。
“国生伯,我没成家,春田路上的房子,你帮我多照看这点儿。”
听个正着的李护士停下脚步,疑惑地看过来,“陈支书你没成家啊?”
陈森白把毛巾叠好,笑意温和,“没呢,这工作还没什么成效,哪有功夫成家。”
“那宁岫咋说——”
“那是她之前看见我和我姐带着侄子去看病,误会了。”一点儿都不介意被人八卦的样子,“我已经跟她解释清楚了。”
还专门跟宁岫解释!
李护士眼里的意味深长回来了,笑呵呵地去了检查室。
留下陈国生有些摸不着线,纳闷儿地看他堂侄。
“你春田路的房子不是卖了吗?怎么?要再买回来?”
“不买。”陈森白把毛巾放回去,边朝病房走便随口说,“刚忘了。”
“忘了什么?”
听了个尾巴的顾宁岫边和妹妹进行姐妹时光,边分了丝注意力问他。
“没什么,小事。”
可陈森白简单回答的一句“小事”,却让顾宁岫忽然想起来,她貌似忘了件不算小的事。
胡兵还在等和她见面。
在那封信里,胡兵问她要不要合作。
合作把明面上害他姐姐和害她厂子的刘伟背后的人揪出来。
而那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之前那封信里看不惯陈森白的人。
当时她就决定答应。
更不要说在对陈森白空前愧疚的这个时候。
想到就做!
一心想要补偿他们支书的顾宁岫第二天就按着信上的地址找到了省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