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日报是城东靠近路边的一个砖红色院子。
站在路对面看过去,和左挨右邻的多层楼房有些格格不入。
顾宁岫照着看门大爷的指示朝里走,穿过一个拱形门后,隐隐听到了一些嘈杂。
拱形门后是一间平房,一间从装修到面积都透着股不差钱的平房。
就是看不到能进去的门。
顾宁岫朝有声音的地方走,准备找人问问。
刚走过拐角,一个东西飞了过来。
翅膀扑起来的风带着一股动物特有的味道劈头盖脸地朝她砸了过来。
她下意识抬手护住头脸。
“哎,小心!”几个脚步声追了过来。
胳膊猛地一沉,那个东西踏上了她的左臂。
“哎,鸡!别让它再跑了!”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嘶吼。
顾宁岫左臂一低,右手一抬一抓。
正要展翅的五彩大公鸡猛地被握住了脖子,咯咯声都叫不出来了。
顾宁岫提着手里的鸡看向奔过来的三男一女。
绑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子先跑到,穿着一件粉色格子的厚外套,看起来文静温婉。
开口震天响。
“好身手啊!”猛地拍了顾宁岫的肩,兴奋地把鸡抓在了手里,回头对三个年龄不一的男人抬下巴,“还是大男人呢!都不如人家一个姑娘利索!”
三个男人有些尴尬的样子,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小,可能刚二十岁的斯文男还有些不满。
“胡甜甜,要不是你没把鸡笼关好,它也不会跑出来!”
“对不起咯。”胡甜甜道歉说的很干脆,“我就是想看看是什么神鸡能让五六家人争来争去。”
把手里的鸡仔细看看,有些理解不了的样子,“这不就是只长得好看些的公鸡嘛!”转向顾宁岫寻求意见,“你说是不是?”
是。
可报纸新闻看得可不是实际的东西,而是它背后能带出来的价值。
但她只是笑着点点头,说明了来意。
“找我哥?”胡甜甜好奇地看她,拍胸脯,“我带你去!”
“去什么去?”还是那个斯文男,不满也没缓解,反而更深了,“胡哥在干正事,能不能别总是去打扰他!上次就是因为你不知道轻重地闯进去,人家举报人被吓到了,说什么都不举报了!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心思查那个煤老板吗?”
胡甜甜脸上有些悻悻,也有些恼,“秦立平你够了啊,怎么我说什么干什么你都有意见?我已经解释过了,上次是我家里出了事,我着急才没了分寸,而且后来我不是也帮忙当卧底去查那个黑心煤场了?你干嘛总是对我不依不饶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胡哥着急?做错还不让人说。那干脆回家当你的娇小姐!别来报社当记者!”
秦立平好像意见确实很大,越说脸上的情绪越明显。
顾宁岫发现他看胡甜甜的眼里带着厌恶,这可不是普通同事间的小龃龉能造成的。
胡甜甜到底是个女孩子,脸皮还是薄的,眼圈都红了,性子也急,听秦立平这样说,就要跟他顶,“不当就——”
秦立平眼里闪过兴奋。
下一刻胡甜甜被拉了一把,嘴里的话也没了下文。
“是上个月初的事吧?”算了下时间差不多,顾宁岫笑眯眯地往前站了站,“这个事我也知道,人家没说谎。”
被挡了一下,胡甜甜也冷静下来了,意识到刚才那句话要是说出来,她不走就难看了。
感激地拽住了顾宁岫的手,摇了摇。
就是个爱冲动的小姑娘,看着本性也不坏,也不知道怎么就惹下了这么一个心思深的对头。
“你也知道?”
简单的问句里语气千转百回的,但每个弯儿都透着不善。
秦立平看着她,眼里带着打量。
顾宁岫一直相信人要衣装,可那是在需要的时候。
她平时都是怎么舒服怎么穿。在村里的时候要干活,也没什么机会穿多好看。而且比起自己穿,她更喜欢打扮弟弟妹妹,所以家里的新衣服都是给顾宁崊和顾宁峰的。
再说这个时候小镇上的衣服,又不符合她的审美,那她宁愿不穿。
除了跟着大众款做的棉袄,只有几件开讲座和员工大会的时候能充充场面,也不会出错的衬衫西裤。
这次来省城,她倒有打算看看冬装。毕竟今年冬天是真的冷,没见她弟弟妹妹在家里冻得跑都跑不欢实了嘛。
记得羽绒服这个年代应该已经出现了,就准备找一找。
但那是之后的计划。
现在的她穿着乡下那种黑色粗布做的棉袄,和一条黑裤子,还有枣红色的条绒棉鞋。
就算一张脸再白净好看,整个人往那一站,就不太像能和胡甜甜知道同一件事的模样了。
顾宁岫在秦立平眼里看到了“马屁精”三个字。
笑了。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解释是给那些想听解释的人说的。
这个人就算了。
她不喜欢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知道。”更简单,还直接,“可你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秦立平皱着眉,冷嗤了一声,没说话,可态度很明确,不信。
“哦。”一把按住又想急的胡甜甜,顾宁岫笑嘻嘻,“那就算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那副不在意的样子衬着秦立平有些高傲的否定十分突兀。
脸沉得更厉害了,还有那么一丝尴尬。
其他两个年龄大点儿的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些幸灾乐祸。
他们几个是同一批进省城日报的实习生,胡甜甜和秦立平是所有人里表现最好的。
这几个月来两人没少起争端。秦立平落下风的时候不是没有,可胡甜甜一点儿亏没吃可就新鲜了。
顾宁岫也注意到了那两个人的神色,笑了笑,在哪都不缺这些看热闹的人。
“那我去那边等着吧,”顾宁岫指了指西边角落的石凳子,言归正传,“胡记者忙完了我再去找他。”
“不用,同志。”胡甜甜这会儿对这个帮了她的姑娘特别有好感,直接拉着她往里走,“我哥现在有空。”
说到这里,忽然悟了什么似的,学着顾宁岫刚刚的样子,说得云淡风轻,“他也没在干正事儿!应该是在写检查!”
可能确实是件报社都知道的事儿,那两个男人都笑了,“是啊是啊,到点儿了,胡哥肯定在写检查呢!”
秦立平的脸直接黑了。
胡甜甜新鲜得不得了,也兴奋得很,还要再说,被顾宁岫给拽住了。
“那就麻烦你了,我找胡记者有急事儿。”
顾宁岫赶时间,索性主动拉着不知道适可而止,还想拉仇恨的胡甜甜朝那扇看着像入口的黄色木门走了进去。
穿过伏案忙碌的人,不停在她们面前跑过的人,掐着腰打电话的人,还有空气中到处都是的油墨味,终于到达最里面的办公室,见到了胡兵。
传说中“只报真事,无所畏惧”的胡记者就像他妹妹说的一样,正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听到有人进来,同出一家的震天响。
“出去,出去,等我写完再进来。”
“哥!这位同志找你有急事!”胡甜甜翻了白眼,把人往里推了推,关上门。
顾宁岫适时介绍,“你好,我是三山海产厂的顾宁岫。”
“啊!”
被身边猛然炸起来的姑娘吓了一跳,顾宁岫耳朵都有些嗡。
“你就是救了我大姐的顾厂长!”胡甜甜激动得拉她的手,竟然哭了起来,“要不是你,我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没来得及谢谢你。”抹着眼泪看她哥,“都怪我哥,不许我把那些个没良心的报出来!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之前写的那篇感谢稿他还压着不让发!”
“声音轻点儿!”
胡兵也站了起来,瞪着妹妹,走过来先打开门看了一眼,然后才和顾宁岫握手。
“等了好几天也没见人过来,还以为你拒绝了。”
“不会。”顾宁岫注意到了他的小心,挑下眉,“看来有我要提前知道的事。”
胡兵严肃起来,示意妹妹出去。
胡甜甜可能也知道些什么,乖乖出去了。
看着这个架势,顾宁岫皱了眉,这么小心?
可听完胡兵接下来的话,她觉得事情确实不太对。
最近有人在跟踪他,还有人偷偷进过他的办公室找东西。
“干我们这一行的容易招仇家,尤其是我。”
胡兵对他的工作性质很清楚。
“起初我以为是前一阵子报出来的那家黑心煤场的老板的手下想找我麻烦,可我妹说不会,那家老板人品本来就不好,进去后,身边的人都是大快人心。”
“你怀疑是刘伟后面的人?”
“是,可不至于啊!”胡兵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顾厂长别误会,我就是弄不懂他们为什么非得把你们厂的名声搞坏。”
“可能是因为我们厂是523军的供应厂家。”顾宁岫没提陈森白,“之前我和刘伟有些不对付,起初也只以为是他为了打击报复,可这里面牵扯到了你姐姐,就觉得有些不对。”
胡兵有些惊讶,能成军里的供应可不简单,忽然想起很久前听到的一个消息。
“顾厂长听没听过八连?”
看顾宁岫疑惑的表情,直接科普起来。
八连就叫八连,从战时开始就是整个大后方所有粮草流向的总管,帮着战士们后顾无忧,算是个特殊的存在。
准确来说,不是军籍,算商,但是隶属部队的商。
以前还算有名气,可最近十几年是连着走下坡路,到现在算是名存实亡。
顾宁岫有些懂了。
“我们碍着别人的路了?”
“也算,也不算。”胡兵好像也不是很能理解,“据我得到的消息,八连虽然还在,但除了还挂着名以外,已经不再管事了。”
按说这也碍不着啊。
那可不一定。
她可没忘,刘伟到最后都没有说之前垄起来的那两年的海货都去了哪儿。
两人交换了信息,可还是拿不准那后面的势力到底是谁的。
不过要真跟部队挂上钩的话,就不太好办了。
只能坐观其变。
胡兵送顾宁岫出门,“不管怎么说真得谢谢你,我大姐吃了不少苦,总算看清了那家子人的真面目。”
简单说起胡大姐的故事,就是富家女和穷小子的爱情故事,还是私奔走向的那种。
顾宁岫看出来胡兵好像不是很习惯别人知道自家家事,所以对这次后面的人利用他大姐算计他才会这么愤怒。
顾宁岫简单推辞问候两句没说太多,转身就要出去,边想着谁会和陈森白作对,边想那个八连的可能性,随口问了出来。
“那八连现在的连长是?”
“具体我不太知道,只知道姓顾。”开了个玩笑,“好巧,和顾厂长同姓。”
“……还真是巧。”
顾宁岫停下推门的手,笑了。
“那个顾连长,不会就住在京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