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着“三山”两个红字的校车出现在村口的时候,几个在街上边纳鞋底边说着东西家长短的大娘伸长脖子看。
发现每次都直接开到大队门口的车缓停下来。
顾宁岫带着弟弟妹妹下车。
“哎呦,宁岫回来了!”
顾宁岫笑着和她们打招呼,等着老钱把车顶的行李拽下来。
“咋买这么多东西?!”大娘们眼光乱闪,“花了不少钱吧!”
“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就给厂里的员工准备了点儿年货。”顾宁岫坦然,随手抓了几块儿点心塞过去,“您尝尝。”
还给厂子的工人准备年货!
寒暄几句后顾宁岫和弟妹抬着东西回了家,可还没说够的大娘们嚼着嘴里的点心就去传播消息了。
这一到冬天人们就讲究个休养生息,村里出海的人屈指可数。大家都闲在家里等过年开春,这但凡谁家有个风吹草动的,立马就能传的整个村子都知道。
所以顾宁岫刚镇压下准备出去显摆新衣服的弟弟,就被一个又一个嫂子婶娘们堵了门。
都是借着找她说说话的名义来打听她到底花了多少钱,给工人们准备了啥年货。
顾宁岫这次在省城确实呆了不短的时间,也是有些日子没体验过这种一句接着一句,不住在他们家存款上跳的话题了。
有些招架不住。
干脆把妹妹交给顾宁峰带出去跑跑,借着打发走一拨人的空当,带着东西去了厂里。
冬天的午后太阳还有些余热,掂着一大包东西的顾宁岫走走停停,终于在下班前到了海产厂。
先去了养殖室,看到了产贝室里的王三柱,正在往池子里摆贝壳。
旁边放着几个小桶,桶里满满当当的圆润亮泽。
看他一挑一勾的架势又快又熟,顾宁岫笑了笑。看来她没看错人,虽说入行晚,但王三柱真的有几分养殖的天赋。
走之前怕他伺弄不好一些金贵些的海物,她临时写了几种应急方法,示范后完全放了手。
现在看来,王三柱是一直放在心上,没一刻放松的。
顾宁岫看他耐心认真的样子,也没打扰,把给他准备的福利放在他平时换衣服的架子上,就去了澄虾池。
澄虾是一种珍稀的海虾,因为身体澄澈透明到能看到内里的血线器官,猛一看有些吓人。而且靠近虾线的地方有根毒腺,属于神经类毒素,吃起来的危险就和河豚似的,要靠命来算。
所以在最早的时候,是没人敢吃的。
但可能是越危险的东西越有人趋之若鹜,人们发现只要去掉毒腺后,澄虾不仅能吃,而且味道特别好后,没几年就几乎打捞一空。
让它成了活在历史里的物种。
而后世的澄虾实际只是一种亚种,透明度低,也没毒腺,口感没澄虾脆,但还是被追捧得不行。
所以,当顾宁岫看到东沟的海岩角落里竟然有这种活在考试卷子上的生物时,兴奋地直接跳了下去,把在岸边跟着姐姐挑沙子玩儿的顾宁崊吓得一愣,哇哇大哭了好久。
可惜只找到了十几只,但幸运的是里面有雌有雄。
虽说当时已经入了深秋,错过了产卵期,但顾家海场之所以能站在顶端,靠得可不仅仅是天时。
顾宁岫先走了一个月的底播,然后在虾池建好后进行了“控卵”。
可是因为一些机器的材料这个年代是真的拿不到,顾宁岫也没去为难吕一亮,而是用了完全的“手养”。
效果不太好,死了好几只,不过幸好还有几对澄虾活了下来。
和其他海虾相比,除了外表,澄虾最大的优势在于生长周期短。
可能因为毒腺的原因,只要澄虾能够存活,周围几乎没什么天敌,所以从幼虾到成虾需要耗费的时间比普通龙虾要短上好大一截儿。
走前长势已经喜人的幼虾,这个时候的长度已经接近了可以出池的基线。
看着清澈的仿佛什么也没有,能一眼看到池底的黑藻和沙石的虾池,顾宁岫仿佛看到花出去的钱哗哗哗回来的样子。
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厂长!”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宁岫看向门口。
是杨其,正提着一桶珍珠朝她走过来。
用手挡了下眼,顾宁岫声音带着笑,“停!”
杨其疑惑地站定,看他们厂长用手蒙着上半张脸,却露出两只眼睛看他。
“怎么了?”
“你要闪瞎我的眼啦!”顾宁岫半开着玩笑,半认真,“杨主任,你这是去漂白了?”
真的。
之前杨其也很白,但那是和这个年代的人比。除了脸上白净,其他露出来的部位多少都有些风霜的痕迹。
可现在,他们产品研发部的主任,明显白的均匀又健康,肤质往上跳三跳!
杨其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脸红。
“没漂白,都是厂长养的珍珠的功劳!”
顾宁岫瞬间想到,“林大姐把东西邮过来了。”
杨其激动点头,立马带她去了工作室,把信递给她。
“包裹是陈支书送过来的,我看了看,觉得可以主打美白。”
这和顾宁岫在红日百货逛过之后做出的决定一样。
她发现,这个时候的护肤品虽然简单,但也许是因为环境的原因,人们其实也就是不用,能够用上基础护肤的人,肤质都还是不错的。
既然这样,功效性的东西就会更吸引人。
那就没什么比美白更能打动人了。毕竟“一白遮三丑”这句话好像什么时候都适用。
而林英红是个实在的,不仅把各种牌子的珍珠产品寄了过来,甚至把国营百货化妆品柜台的产品册子给寄了过来。
上面记着各个牌子各个时期发出来的产品名称,功效,广告词,甚至还有进价和卖价。
一看就知道是内部人员才能弄到的。
顾宁岫把信夹进册子里,准备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就抬头笑问从刚才起就时不时欲言又止的杨其。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杨其一愣,看她一副了然的样子,开了口,但话说得有些犹豫。
“厂长,我,我需要试验对象。”急着想解释的样子,“我一个人试不够,不同肤质反应不一样,我得——”
“多少?”顾宁岫问得自然,丝毫没有因为他这句话后面代表的兴师动众有丝毫犹疑。
“……二十个。”
杨其笑了,再次在心里重复,来这里来对了。
他对琢磨香膏的兴趣是打小就有的。
别的男孩子在泥里摔跤的时候,他都会躲在家里把不同的花加到他妈的抹脸膏里,想要做出味道颜色最好的东西。
可小时候还可以被称为可爱的事情,随着他的个子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粗,变得让身边人愈加不能接受。
他们都说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假小子”,净喜欢些女人的东西。
他不喜欢争辩,也辩不过,但凭着这股子热爱,他离开了家出来闯荡。
被人帮过,更被人骗过。
在来三山应聘前,他在一家香膏作坊当做膏师傅,老板说对他寄予厚望,他很用心的回报。可就在最后阶段,同样的要求试验对象,他得到的只有一句“娘娘腔又想浪费老子的钱”,把他做出来的那瓶半成品扣了下来,把他赶了出去。
他就是在那一刻有了心灰意冷,想要放弃。因为人们只会注意到他该不该做这件事,而不管他能不能做好……
而现在,他庆幸去吃了那碗面,最后试了一把。
满心感激地看着无条件相信他的厂长。
“行!但我有个条件!”被他感激的厂长提了条件。
“……”
“加我一个!”顾宁岫有些羡慕地看着杨其比她白嫩不知道多少的皮肤,满含期待,“我是你的助理,还是厂长,总能走个后门吧?”
杨其柔笑起来,猛点头。
觉得自家员工真是又努力又优秀的顾厂长很欣慰,看窗外夜色汇聚,也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索性直接开了个小型表彰大会,把带来的礼物一个个发下去,以资鼓励。
大家都是惊喜又感激,恨不得在三山海产厂能多干几辈子。
除了吕工程师。
脸黑不说,整个人还散发着“我在生气”的气息,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眼瞅着本来祥和积极的气氛生生让他搞得大家连笑都不敢出声,顾宁岫无奈,只好不再装看不到。
“吕工这是怎么了?”
吕一亮表达欲很强,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但总结起来最重要的就两点儿:
为什么要给大家买羽绒服?顾宁岫是不是在怀疑他永远都研究不出来暖气?
他的羽绒服颜色为什么是黑色?他想要红色!
顾宁岫本来就是按体型肤色来搭着买的,实在不理解这有什么可争的。
直到她看到了梅知青穿在身上的那件红色,和曹大军身上那件颜色比较相近的红色系。
隔的时间有点儿长,而且之前吕一亮被黄丁困在机械室的次数久了,她都差点儿忘了这个小发明正在无望追求中。
对吕一亮的怜惜复苏,小伙子追不到人也是可怜。
可他又瘦又高,曹大军又矮又壮,怎么换?
明显现场觉得吕一亮这个小伙子可怜的不止她。
“我跟吕工换吧。”
梅知青开了口,直接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上前塞到吕一亮怀里,拿过他手上那件黑色的。
吕一亮愣了一下,身上的黑气更盛。
谁要跟曹大军一个颜色!?
而顾宁岫看清了梅知青转身时,总是冷漠的脸上那些微的不自在。
挑了挑眉。
看来,她不在的时候有不少事情发生啊……
可对梅知青的话,这些事情肯定不能当面问的,只能找个合适的时机来场旁敲侧击。
顾宁岫很有眼色地就当没看见“石头”有被捂热的迹象,和大家商量了年前的工作安排后,散了会。
在逐渐寂静到只剩下增氧机和温控器的些微电流声中,她一一检查完所有的池子和海物,确定温度和含氧度。
然后拿着最后一件奖励去了知青院子。
而知青院里,因为郁闷,整个人颓到不行的吕工对出来和他打招呼的陈支书勉强笑了下,说了句“不吃饭了”,就把门一锁,拒绝一切慰问。
陈森白还没出口的介绍就被那扇门给堵住了。
林国从他身后探出头,“哎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天才发明家?怎么进去了?我还想认识一下呢?
和吕一亮住了不短的时间,还充当过“知心哥哥”的陈森白知道肯定和梅知青有关,就没解释,挡住想过去强行认识的好友,推进屋子,留下身后半开的屋门。
“行了,明天再介绍你们认识。”
把书桌前的椅子放到屋子中间,摆上准备好的酒菜,陈森白席地而坐,示意林国坐过来。
“明天我还要见顾厂长呢,”林国嬉皮笑脸地挤眼睛,“感谢人家替咱们队解决了一大难题!”
陈森白抬了抬眼皮,拿起酒瓶倒了杯酒放过去,“要真想解题就别把你那副样子往她跟前放。”
“呦!”林国一屁股坐下,瞄他,“竟然没否认!”
陈森白笑了下,喝了口酒,“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国收起了些嬉皮笑脸,跟他碰了杯。
“两件事,一是部队里有人知道你爸的身份了,最近在上蹿下跳地要旧事重查。”看了看他的脸色,“不过被连长给压下来了。”
“嗯。”
陈森白没什么反应,想起前几天收到的那封让他别借人名声的信,嘴角弧度有些嘲讽。
林国也知道他不喜欢这个话题,连忙换。
“再就是,八连连长拿了一批特制海参出来,跟其他几个队在谈合作,价更低,承诺以后管足供应,想让军团联名把八连的供应商管理权定下来。已经有几个连同意了,咱们队里也有摇摆的,尤其是之前跟你不对付的那几个。”
看着陈森白,若有所指,“我看那批海参了,除了颜色不一样,和顾厂长供给我们的一模一样,你说会不会……”
“不会!”陈森白抬眼。
“话别说太满,”林国倒就事论事,“别的连不知道做菜前的样子,可咱们炊事班的兄弟确认,那就是一样的东西。也许顾厂长觉得只供应咱们队太屈才,才想了这个办法,被八连买断……”
“不会。”重复的语气淡而坚定。
“可——”
“说几遍你才能信?!”一个声音响在门口,带着点儿不满,“我当然不会!”
陈森白猛地看过去。
在身后蓝黑天光的映衬下,站在半开门边的姑娘被屋内的灯光照的清晰亮堂,那双杏眼盯着林国,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视线,顾宁岫抬头,顿了一下,不耐烦褪去些,指了指自己站在门槛外的脚,一脸无辜。
“我刚站到这里,你们的话就主动跑到我耳朵里了,可不是我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