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细说说。”
汪明坐到了顾宁岫对面，同样隔着桌子，态度和善尊重。
顾宁岫知道汪明一定会有兴趣。
金星面粉厂最初只是一个粮食储仓，用来储存需要按政策分配的口粮。
而上水镇是个海城小镇，周边村落几乎都是跟海在打交道。有一半的村子连块儿合适种粮的地都没有。三山村也是个典型的例子，除了村中有几块儿远离海岸线的粮田以外，就是比邻而居的屋舍，周边那些每日被海浪冲刷的地方就不要想着能种出来什么了。
所以，有些鸡肋的粮仓能一点点发展成各项设施还算完整的面粉厂，可想而知，其中耗费的精力和资源绝对和其他几个厂长不是一个层次的。
值得一提的是，面粉厂的发展的几乎都是在汪明接手之后才开始的。
之前给镇上供鱼丝的时候，金星也是对员工最大方的一家。
所以，即使同样的不温不火，面粉厂却是在他手上一点点长大的，他也确实在想办法让厂里的发展更进一步。
而在顾宁岫看来，面粉厂最大的问题在于产品的单一性。
汪明接手之前，面粉厂的主要设施是古老的石磨，虽说能最大限度的保证粮食的营养，但效率上就没那么能打了。
他后来把机器换成了电磨，虽说转速和效能仍然是个问题，但总体来说，在面粉供量上起码做到了准时准量。
维持厂子的名声还是可以的，但要提有多大的发展还是需要费些功夫。
顾宁岫抽出针对面粉厂的小册子递给他。
“食品加工？”汪明也不笨，一看那些设计，立马反应过来，可脸上的兴趣却淡下来很多，“很好的想法，可是不现实。”
虽说只想安安稳稳地把厂子开下去，可他也不是没想过发展新产业链。然而就上水镇的环境，吃不动这些。如果外销，更没有什么出路，毕竟那么多大厂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们这个小地方的小厂，对人家来说就是个小作坊。
最后不过是费时费力。
“准确说，是海味食品加工。”顾宁岫补充。
汪明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又不是只有他们是海城。
顾宁岫点头，表示他说的很对，然后说了不同。
“可你用的是三山的海产。”
汪明愣了愣，想起来之前那批海参在镇上引起的疯抢，以及三山海产厂从没有缺过一次的讲座。
以及那句即使他从不关心，却还是被身边人灌到脑子里的“真鱼，好鱼。”
忽然意识到，即使并没有像他们一样建在镇上，三山海产厂的名字却比他们出现的比例还要高。
尤其在信任感上。
可，这只是在他们这个小镇上啊？
顾宁岫微笑纠正，“马上就不是了。”
汪明并不知道因为澄虾的存在，“三山”已经在省城掀起了一波热潮。
事实上，整个上水镇，除了崔镇长因为表哥的提醒而知道“三山牌”已经在省城越来越有名以外，其他人还在“三山海产”的海参很好的阶段。
顾宁岫从澄虾出池到运走，都是静悄悄的。
没有宣传，没人知道。
只是在某一天被摆在了红日的水产柜台上。
由第一个顾客好奇地停留，到不断有顾客询价，再到最后订都订不到，前后只花了不到三天。
澄虾用到的包装盒是顾家代代传下来的，顾宁岫一直觉得没有哪一种海产比澄虾更适合用这种包装。
包装盒其实是两层，底部放着一个小型的循环装置，是吕一亮根据她的描述做出来的简易版“换流机”。
这种装置可以保证生命力颇为顽强的鲜澄虾在盒子里存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为的就是它们可以受的住长距离的跋涉，被带到不同的地方。
从镇长这么快就找过来来看，效果还不错。
顾宁岫那句话的说的太过自然，以至于汪明不自觉就想相信。
如果海产厂真的可以做到人尽皆知，那这个食品加工自然也可以顺阶而上。
他看了看手里的册子，从建址，设备，材料乃至人员准备，都条条分明。
视线再回到眼前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厂长身上，她整个人都透着股轻松惬意，仿佛只要他点头，这个食品厂就能立马投入进程。
汪明点了头。
顾宁岫很满意，觉得今天的交流会也算圆满成功了。
笑眯眯地和汪明签了个简单的合同，“金星食品加工厂”的建设正式步上正轨。
事毕分道，汪明还是没忍住叫住了要走的顾宁岫。
想到刚才郭玉林的反应，他有些严肃地看着那叠册子。
“那些册子是针对我们这几家厂的改进方法？”
虽然是问句，可心里已经肯定，感叹这才半个月，顾厂长就能做到把他们每家都摸清，真了不起。
“不是啊。”对这个板上钉钉的合作伙伴，顾宁岫很坦诚，“只有面粉厂和服装厂。”
她又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情报人员，可以把每个厂子的问题都给查得一清二楚。
“……你就不怕被拆穿？”
顾宁岫笑了，“我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这些册子是什么。”
大家要想脑补，她也没办法。
汪明看顾宁岫一副无奈中透着的狡黠，算是开了眼。
没什么被骗的感觉，只是有些好笑和感慨，毕竟就像人家说的，这只是他们先入为主了。
而经过郭玉林这么一折腾，除了现在知道事实的自己，他相信，其他几家厂长虽说跟着走了，但之前的“先入为主”绝对让他们开心不起来。
他说的没错。
跟着郭玉林出来的几个厂长出了镇政府的门就开始七嘴八舌的刨根问底起来。
刨的和问的都是关于那个册子。
“郭哥，你说说，那个册子上写的什么？是不是真的对服装厂很有用？”
郭玉林脑子里也一直在转着之前看到的东西，可当时那个顾宁岫很有技巧性地只漏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让他一下子连不上。
但当时一看那个图，他就觉得应该是有用的，起码可以让他把最头疼的原材料问题解决掉。
但是那个可恶的女人把它撕了！
越想越气，连带着拼命回想以至于忽略了问话，还在自顾自走着。
看他那副不搭理人的样子，跟着的几个人慢下了脚步，互相看了一眼。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怎么美好。
“要不是他手里有些门路，谁天天奉承他！”
“你小声点儿！让郭哥听见了！”
“小什么小！”米厂的老李皱着眉，“是他昨天一家家地给咱们承诺好处，我们才跟着他和人家顾厂长过不去！”
这下可好了。
终于悟过来郭玉林当时说的话那里不对味的老李后悔死了。
“他不想交流就算了，还话里话外的看不起人家女厂长！这要是让人家告到镇长那里，他家业大，也许动不了他，咱们可就有的喝了！”
之前跟着郭玉林笑的厂长也慌了，“不会吧？那话那么隐晦，那个顾宁岫也许没——”
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想到了当时顾宁岫的那句相同句式的反击。
“要不咱们回去？”有个厂长提议，“还有那个册子，我就不相信你们不好奇不动心。”
当然动心。
几个人的脚彻底抬不起来了。
“你们干什么？”郭玉林终于发现人没跟上，转身皱眉，好像看出来他们的动摇，嗤笑，“想回去就回去吧！看看那个顾厂长会不会给你们好处！还有，下次厂里再有什么事儿也去找她，看看那个女的愿不愿意给你们擦屁股！”
说到这里，老李几个彻底没了声儿……
他们没了声儿，三山村大队喇叭传出来的声儿却一声比一声大。
“……今天我，刘大仓，跟着镇长去了隔壁小王村视察，镇长对他其他村子的村民十分肯定我们三山村的海域许可政策的试行！海产厂已经在镇长那里获得了全面的肯定！宁岫丫头给我们三山村争了脸了！”
和崔镇长视察完一路飞奔回来的刘大仓吼的声音更加激昂，“镇长为了让海产厂可以更方便的和镇上取得联系，决定给咱们村装电话！”
对于村长前面连环的自夸，村民们听得耳朵生茧，没怎么注意。
到了夸顾宁岫，有人笑，有人撇嘴说着大惊小怪，到了最后这句，大家都震惊了。
电话！他们村要装电话了！
这可是头一份儿啊！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那句“为了让海产厂方便”，之前的念头更加强烈。
不行！这在自家门口的机会，说什么也得占住！
所以，近半个月不是找消息，就是呆在厂里干活儿，让人逮不到的顾宁岫一出现在村口，就被早早等着的一窝蜂人堵上了。
和她一起回来的两个人一见这架势，梅知青想上前帮忙，却被吕一亮一拉。
看见吕一亮使眼色的顾宁岫翻了下眼，示意要走快走。
没义气的老吕转头拽着心上人就回了厂。
留下厂长一个人被围在中间，看着大家各说各的，声音嗡嗡，什么都听不清。
听不清就不听。
最近这段时间确实忙的脚不沾地，顾宁岫索性靠着村口石柱子考虑交流会以外的事。
杨其那边的珍珠膏已经到了第二期观察阶段。
考虑到要尽量全面，当时找肤质的时候也是广撒网，最后的二十个实验对象是她一个月15块钱招过来的。
为此她挣的钱在众人嘴里又翻了个番，不然也不会就好吃好喝地养二十个人，天天给用香香，还给钱！
而另外一部分珍珠已经被送到了冯师傅手里。想到前几天冯师傅寄过来的信和设计图，顾宁岫满意地笑了，感叹自己运气怎么这么好。决定下次去省城必须好好犒劳大妈和冯师傅一把。
再就是“小白盒”护手霜，加上了小白楼那边的联名，销量一骑绝尘，李石全已经向她要了好几次补货。只是目前还没人把盒子内侧的三山和三山海产厂联系起来，顾宁岫在等一个时机。
想到小白盒就想到胡甜甜。这个姑娘昨天写信过来说年后就要和高达结婚了，邀请她过去参加婚礼，也不知道她结了婚后能不能收起些跳脱性子……
“大家安静！”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直接压过了嗡嗡，周围静了下来，也让顾宁岫回了神。
说话的是新村委主任严大庄他妈。
这个严大娘是村里有名的爱管事儿，但因为平日里还算明理，倒不怎么招人烦。
“你们叽叽喳喳的，人家宁岫咋能听清？！”严大娘往前几步，拉上了顾宁岫的手，“岫丫头，耳朵都不舒服了吧？走，跟大娘回家歇歇，大娘给你熬点儿糖水补补！”
说着还要摸顾宁岫的脸，“你看看，这小脸儿瘦的，这身体刚见点儿好，可不能累着！”
顾宁岫对她这副亲人似的关怀有些懵，站住猛地被她拉着走了几步的腿，连忙笑着推辞。
“哎，谢谢大娘，我弟弟妹妹还在家里等我吃饭，我回家休息就行。”
周围人群里就有人说话了。
“严大娘，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热情啊！”白着眼，“以为给人家宁岫煮个糖水就能让你们家石头进厂当工人？想什么呢？”
对着顾宁岫笑，一脸求赞同，“人家宁岫都说了，要考试！能者居上！是吧，宁岫！”
顾宁岫清楚他们围着她就是为了这件事，就笑着点点头。
周围又动起走后门心思的人，随着顾宁岫的肯定只好放弃。有几个悻悻地直接走了。
说话的那个大婶就得意地朝严大娘撇嘴。
没想到性子挺泼辣的严大娘竟然没生气，还一副十分同意地加大音量，“就是！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岫丫头就是聪慧，要不咋就让你把海产厂开起来，还得了镇长的重视呢！真是咱们村难得的好姑娘！”
这夸得有些过了，顾宁岫笑着表示严大娘过奖了，她可担不起。
“担得起，担得起！”严大娘拉着她的手不松，“大娘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顾宁岫挣脱不了，也能感觉到严大娘没恶意，笑着道了谢，就要告别。
严大娘还不松手，很舍不得的样子，顾宁岫有些好笑，“大娘，您有话就说。”
严大娘本来想拉着顾宁岫回家说，可拉不走。
看着周围也等着她说话的人，有些不乐意，可也没办法，就悄悄靠近顾宁岫，声音尽量放低。
“岫丫头，你觉得我家石头怎么样？”
石头是严大娘的大孙子，大名叫严磊，是村里除了陈大生家的小儿子以外，这些年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现在在省城一所专科上学。
顾宁岫想了想，她好像没见过这个严磊。而原身记忆中他好像是个学习相当刻苦的男生。
也是，不然也考不上大学。
这是想让他进厂？
顾宁岫惊了，这上大学的前程可比眼前这几块钱工资强啊。
委婉劝道：“大娘，上学挺好的，严磊也刻苦，将来这路走的远着呢！”
严大娘笑了，“我就知道你喜欢！就这么定了！明儿我就让石头去你家提亲！”
周围人一下子炸了。
忽然想到，对啊，还有这条路！
而顾宁岫则是整个人都僵了。
？？
她刚刚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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