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后天国庆放假,咱们一家三口出去玩吗?”段汁桃问这话有些惴惴,毕竟丈夫历来放假都是扎头实验室的,她真不知道那些古怪冰冷的机器哪里比他们娘俩两个会冒热气的大活人来得好。
但那是丈夫和一家三口的营生,不仅现在养活他们一家三口,搁以前公婆还在、小姑子仍未出嫁,这笔薪水还供养着一大家子的柴米油盐。
这十几年间,他一直在北京上学、工作,鲜有几次她长途跋涉来北京找他,他都说要带她上故宫上后海玩一趟,但哪回都没去成,学校需要他、实验室需要他、学生需要他,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不需要他似的。
段汁桃心想,这回他要是再不陪她去,她便壮起胆子拉上儿子一起出去玩,她打听过了,校门口就有直达故宫的313路公交车,这回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也要去上一趟。
意外的,这回丈夫单琮容答应的十分爽快,“去吧,早就想领你们娘俩出去玩了。”
段汁桃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他临时又会变卦,“可不能这回又去不成,第一次答应儿子领他出去玩,你不好叫他失望。”
单琮容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抿嘴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更失望。”
段汁桃抡起拳头就要虚势砸过去,单琮容稳稳当当揣过她的小拳头捂在胸口,段汁桃重心一个踉跄,扎扎实实跌进了单琮容的怀里,夫妻两个一时窝在沙发上就差拧成一团。
“哎哟、哎哟,我来得看来不是时候。”
院子的大门虚掩着,秋天夜里凉浸浸的,这时候蚊子也少,干燥的微风时而拂进堂屋,段汁桃嫌门口的帘子被风刮得噼里啪啦恼人,索性全撩起来扎了上去,不想邻居翠芝大姐这时候来串门。
夫妻间的小情趣落在外人眼里,少不了又被打趣一番。
张教授的爱人吾翠芝,拎了小半篮的豆角,跨进门院,哄笑道:“真叫人眼热,以前我们说小单这人闷葫芦似的,不想在自家媳妇儿面前却是个热人儿。”
这种女人间串门的场面,单琮容很快就识趣地端着洗脚水出局,腾出客厅供她们闲话家常。
段汁桃一面招呼她进来坐,一面让儿子去沏一杯茶来。
“我院子里撷的今年最后一批豆角,家里现在就我和老张两张嘴吃不完,你尝了要是觉得对口,我那还留了种,回头你上我屋里拣点种子回去,明年在你这院里也辟一块菜地。”
吾翠芝把手里的篮子撂到段汁桃的手上,回头接过单星回递来的茶杯,便道:“锦澜院今天开天辟地似的热闹,来新人了,那院里都是高级人才的别墅,同一个屋里一头喜一头丧,看了真叫人心里感慨。”
家属院也分三六九等,拖家带口的博士住筒子楼,稍有资历的分配新公寓,再往上些的批平房独门独院,要是院长、校长、特聘教授这级别的,便都安排在锦澜院的别墅里。
段汁桃想起刚刚丈夫和儿子的对话,很快便明白过来吾翠芝口中的锦澜院新人就是和儿子一起插班的新同学一家。
“沈校长的儿媳妇在美国得肺癌死了,年纪轻轻才三十出头,怎么会害那样的病呢?叫我说就是沈校长的儿子害的,他儿子那会上初中在附中的时候就抽大烟,不听话得厉害,班主任和校长轮番上锦澜院苦口婆心地家访。后来找着这么个好媳妇儿,听说是在美国留学认识的,才改了性儿变乖,两口子在美国一口气念到博士,出息了,不过听说沈的抽烟毛病还是没改,你说这事儿也怪,怎么抽烟的人没事,反倒是呛烟的人有事呢?”
段汁桃听了也觉得可惜,听儿子单星回回来说,一起插班的女同学生的极其漂亮,登上讲台自我介绍的时候,连英语口语都非常地道,班上的男生没有不看直眼儿的。
于是不由地联想到那个如花年纪就因病痛折磨而丧命的女子,一定也生的很是好看。
“这病就是这样,什么时候得,什么时候死,就跟阎王今夜下菜谱似的,看准是你了,你准跑不了;没点到你,你就是往烟酒里死里蹦跶折腾,照样大活人一个。”这些年村里陆陆续续也有人得癌症,走得都很快,有些刚查出来人不到一星期就没了。
吾翠芝看着单星回回屋的背影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道:“你家星回也插班去初一,不会和沈校长家的姑娘凑一起了吧?”
段汁桃抚了抚膝头裤子的褶皱,道:“是一个班。”
吾翠芝“啊”了一声,感叹说:“这姑娘不简单。”
单星回回屋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来便听吾翠芝拍掌道:“沈校长家的根苗没一个简单的。这姑娘打小在美国出生美国长大,除了皮子是中国相,其余和美国人也没什么区别。沈校长家就两个孩子,大的那个不用说了,不是咱们平头百姓能议论的,小的这个就是这丫头的爸,沈校长家那口子还是咱们中国人的老传统,又这么一个独苗儿子,觉得儿子媳妇又不在中国工作,多生几个孩子便也碍不着什么。这么些年,老太太就年年催这他们两口子再给她添个孙子,她便万事足够了。”
握起茶杯,倒不急着喝,接着道:“可现在的小年轻光顾着享受生活,谁乐意多生孩子?为着这事,婆媳两个生出嫌隙,多年不往来了。如今儿媳妇翘了脚,沈家是大门户,这么多人瞧着呢,那老太太心里就是再不满儿媳妇,好歹也作出一副伤心模样应付悠悠众口啊……但人家偏不!这回老太太犟着脾气,下午儿子孙女和儿媳妇的骨灰刚下飞机落脚,却死活不叫儿媳妇的骨灰进门,说不认这摆谱的儿媳,叫儿子和孙女堵在锦澜院别墅门口下不来台面,还联系了殡仪馆的人,叫人直接把骨灰盒领走。”
段汁桃瞪大眼,不可置信般道:“是、是沈校长的家属吗?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还能有这么封建的思想?就是我公公婆婆那会,都没硬下头皮喊我生儿子,知道我怀了,满心满眼都说无论男女,星回他爸不能丢了工作,只生这一个。”
其实公婆实在也是怕了,他们年轻的时候下了七八个崽,死的死,折的折,不计是男孩或者女孩,能养活下来便已经谢天谢地了。到了四十几岁,老两口才生下单琮容,提心吊胆地一路拉扯大,轮到孙辈,再不敢有更多的奢望,只要孩子健康,管他是男是女,都把这个孩子宠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