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汁桃搬来椅子,招呼徐慧兰他们坐。
梅姐把手上拎着的几袋水果,递给段汁桃,“你家星回呢?”
段汁桃低头一看,徐慧兰他们买了这么多的水果呢,喊单琮容把水果洗了切一点出来。
“他住院呢。”
徐慧兰惊诧道:“下午上救护车的人,真是星回这孩子啊?”
段汁桃:“我也被他吓了一跳,不过没大事儿,呛了点烟灰,做了鼻道冲洗。医生说可以马上出院,我和他爸不放心,让他留医院观察一晚,万一夜里呛进去的东西夜里咳起来了呢?”
沈岁进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真是无语至极。他们全家都出门了,怎么就他这么寸,单独在家啊?还有这着火怎么回事,烟头没摁灭导致的火灾,单星回还背着她抽烟了?
真这样的话,沈岁进决定要制裁一下他了。
她可不希望他抽烟,就像她讨厌爸爸抽烟一样。爸爸也是差不多单星回这样的年纪,开始学会抽烟的,从此之后,再也戒不掉了。
沈海森听着是烟头的原因而起的火,钻进厨房问单琮容:“老单,这火,不会是你自作孽吧?”
单琮容举起水果刀,对着他磨刀霍霍:“我是那种蠢驴蛋子吗?没事我放火烧自己家干什么啊?是我大舅子,临走的时候烟头没摁干净,现在警察满大街找人呢。”
沈海森:“你刨你大舅子家的祖坟了啊?他干啥这么对你啊!警察?……你报警了?”
单琮容脖子往外伸了伸,见段汁桃和徐慧兰她们在院儿里唠的正起劲,才稍放大了点音量说:“不报警不行,我儿子气得都在医院都砸吊瓶了。我老丈人,一个心眼子只想着护着我大舅子,之前……唉,之前我这房子这几年不是空着吗?我大舅子两口子上北京打工,都没知会我们一声,老丈人让他俩撬了锁进来住。我们昨天才回来,我媳妇儿知道了这件事,气得让他们马上搬走,这不,大舅子心里有气……”
沈海森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是忍辱负重啊?人家都放火烧到你根据地了,你还在这装缩头鳖。”
单琮容苦笑了下,嘲讽他:“等你摊上了,你就明白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家女婿有那么好当吗?哄媳妇、哄老丈人、哄大舅子、哄大侄儿……总之,哪个都不要轻易得罪。不过这回,是真彻底得罪光了。我老丈人死活不让汁桃报警,汁桃去了医院,儿子死活非得逼着她去报警。也不知道这孩子跟这犯什么犟,可能他舅舅点的火,差点儿烧了他的新自行车吧。国际订单,在法国排队了三个月才拿到手的,估计是这个彻底让他炸毛了。”
一想到儿子在医院的那股果决狠劲儿,单琮容忽然发觉,儿子是真的长大了。并且朝着他完全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儿子不再按照他的意愿,去做任何事情了。
沈海森:“好样儿的哈哈哈。恶人就得有恶人磨。咱们家属院,没有火情的记录,可是保持了快三十年了。你家这么一搞,校办和后勤保卫处的人,可就有的忙活了,防火工作又得紧锣密鼓地抓起来。”
单琮容用刀尖扎起一瓣苹果,堵住他的嘴,“甭提了,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跟什么事儿啊。眼下还有更头疼的事儿,汁桃被儿子逼得去报警,报完警又后悔了。她侄子,就是我大舅子的小儿子,她有点儿于心不忍。万一真坐实了纵火罪,大舅子进去了,那可不就是给汁桃的侄子档案抹黑吗?大人混蛋,但不至于累及孩子,汁桃出了派出所,就有点儿后悔。可不报警,儿子闹的又凶,说什么都不肯放过他舅舅。”
沈海森干笑两声,提醒他:“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啊?你家和你大舅子家是亲属关系啊,家务事警察一般不给轻易下定论。你们是一家人,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谁知道你们倒头来会不会就和解了,人家也怕给自己招麻烦。还坐牢?你简直想的太多了,能帮着教育几句你大舅子,就算这块儿的警察比较好的了。”
单琮容:“……”
沈海森:“锦澜院的房子翻修好了,不过没来得及晾,你要是现在搬进去,学校也能给你安排。”
单琮容:“不急,就客厅几平米过了火,其他地方还能接着使。就是平时进出膈应了一点,汁桃说房间能住人就行。老丈人知道她报了警,闹着要回老家,不愿意在这待着了。我都快笑死了,老丈人以为这是威胁呢,结果汁桃满嘴应下,还问他老人家要明天几点的火车票。”
沈海森一边听腔,一边指指砧板上他切的苹果:“这苹果味道不错,多切点哈。”
单琮容让他快滚。这人这么多年,还是那么爱怼他啊?
院子里聊的正欢,单琮容还特地点了一盘蚊香,在院子里赶蚊子。
吾翠芝一来,大喉咙高嗓门一亮相,单琮容顿觉一盘蚊香不够用了,于是很自觉的,又去煤气灶那儿再点了一盘蚊香出来。
吾翠芝听说段汁桃家起火了,好久没踏进这一块儿的地界了,犹豫再三,还是赶了来。
段汁桃从板凳上渐渐直起了身,饱含情绪地喊了声:“吾大姐!”
这一声亲切的呼喊,叫的吾翠芝心头都热了,甚至有那么一点久别重逢后的泫然欲泣。
“怎么回事儿啊?我才知道你回来了,你这才刚回来,怎么家里就发生这么大的事?”
段汁桃见到了家属院里的老大姐,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直问:“我刚刚还和慧兰念叨你呢,你上哪儿去了啊?平时这院里有点风吹草动,就数你消息最灵通。”
吾翠芝不好意思地哀叹了一声:“唉……我都搬走好几年啦。这边的房子卖了,给强子在上海买了新房。不过我现在住的也近,就在后三四巷的筒子楼里,你要想找我说话,咱们隔的不远。”
段汁桃:“我说呢!我昨天回来,夜里这院子搬家具的动静可大了,我说没道理呀,左邻右舍都出来张望了,就是没你的踪影。”
吾翠芝拣了张空椅子,挨着段汁桃坐了下来,徐慧兰也好久没见吾翠芝了,三人坐下便很有话聊。
吾翠芝听了事情原委,暗暗踢了段汁桃的小腿肚子一下,微微提高音量说:“以前觉得你气性大,在犯倔这事儿上不输慧兰妹子,这回你哥都骑在你头上拉屎屙尿了,你慈悲个什么劲儿啊?不是说星回都上救护车了?段汁桃,你瞧瞧,你亲儿子,差点儿都遭了殃,你还搁这你哥长你哥短呢?他配你叫他哥吗?”
徐慧兰也说:“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儿。占了你房子这么多年不说,让他搬走,他还干脆放火把你房子烧了!现在是什么社会啊?杀人放火这么明目张胆,他有什么理儿?不怕,段大姐,你有什么需要法律上的援助,我好几个同学都是知名律所的合伙人,有一两个打官司都打出了名气,人称法外狂徒,就没有他打不赢的官司。”
段汁桃苦恼地说:“谁同情他呀!我是恼自己去报了警,会害了我侄子……”眼睛默默瞟向吾翠芝。
吾翠芝一下就懂了,就跟她在意准儿媳舒北北的身世那样,档案上的直系亲属有污点,造孽造到了孩子身上。这对孩子往后的人生,无论升学、就业或者找对象,影响实在太大了。
吾翠芝往地上啐了一口道:“这种人就该断子绝孙,自己孬就别祸害下一代!”
徐慧兰也深谙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一个有前科的父亲,几乎就断送了孩子在这社会上的一半可能。不说铁饭碗,就连一些稍微大型一点的央企、国企,政审这一关,基本过不了。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梅姐在边上开腔:“呀,小吾,你儿子快结婚啦?准备什么时候办呀?”
说起这个,吾翠芝面子上其实是有些挂不住的。
因为儿子之前和舒北北也曾谈婚论嫁过,吾翠芝都专程请人挑了日子,还和老张在北京定好了酒店,甚至请帖都印好了,谁知强子却打电话回来,说和舒北北分手了。
吾翠芝心焦的吃不下饭,着急上火的马上买了车票去上海,结果扑了个空。她打了电话给老张,才知道强子回北京了,娘俩刚好错过。
有了前车之鉴,吾翠芝对儿子这回的具体婚期,口风就紧了很多。
“可能定在年底吧。不过他们年轻人工作忙,强子现在自己开了个电脑销售公司,今年又跟大学实验室合作了个软件开发工作,成宿成宿地忙。小舒在强子的公司管财务这块儿,强子出差多,小两口这两年忙的经常十天半月才见上一面。本来说今年暑假,我领着老张去上海照顾他俩,但我家老张把我拦了下来。老张叫我别去打扰他们小两口了,这两年拼事业,他们本来相处的时间就不多,我们两个老的说不定是去讨嫌,妨碍他俩过小日子。”
梅姐说:“你家张老师真是头一号体贴人呢。只有上赶着去给小两口帮衬的长辈,没见过说怕打扰小两口,不乐意上儿子儿媳家里叨扰的。”
吾翠芝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他是不是犯懒,不愿意去上海折腾。他就喜欢在家窝着,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强子在上海的新房子,装修的特别好,是小舒他舅舅找人帮忙装的。小舒之前在她舅舅的厂里上班,她舅舅挺宠她的,知道强子和小舒的婚房要装修,二话不说就帮着联系了装修队,装修了三个月,装好后还给小舒送了一套进口家具。”
段汁桃:“呀,那正好,吾大姐你之前还操心强子他们在上海没人照应。小舒有亲戚在上海,那可太好了。”
吾翠芝点头说:“之前小舒他们家条件好的时候,小舒她舅舅跟着小舒她爸闯过一阵。这几年她舅舅在上海的厂子效益好,强子有时候公司的账太紧了,小舒她舅舅也会帮一把周转。”
段汁桃笑她:“你之前还为着张强找了小舒愁的不行,现在放心了吧?”
吾翠芝满意地笑笑,笑而不语。
沈岁进见大人们在院子里聊着,想去单星回的书房转转,以前她经常和他在书房玩儿。
点开书房的灯,发现书房的格局真是一点儿没变,有些书,甚至还摆在几年前的位置不曾动过。
沈岁进在书桌前坐下。
以前书桌上摆满了各种和练习本,现在桌子被清理了一番,桌面只有一台电脑。
段扬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路过走廊,惊奇地发现书房的灯亮着,窗影上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影子。
段扬一面拿着干毛巾擦头发,一面往书房的方向走。
迈进书房的门槛,和扭过头来的沈岁进,撞了个正面。
段扬略微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二嫂?”
沈岁进涨红着脸说:“别乱叫,我和你二哥只是同学。”
段扬人小鬼大,开始疯狂彩虹屁:“二嫂,你也长得太好看了吧?天啊,你瞧上我哥什么了?!”
沈岁进赶紧起身把他扯到身边来:“嘘——!小声点儿,院子里都是大人呢。”
段扬明白了,缓缓地大力点头:“我擦,我二哥这是见不了光啊?”
沈岁进问他:“你二哥到底怎么样了啊?我听段阿姨说,他好像没多大事儿?”
段扬:“是没多大事儿,就是听说他的头发……”
沈岁进:“头发怎么了?被火烧没啦?”
段扬坏坏一笑:“那倒不至于。明天他就出院了,哈哈哈,到时候你自己瞧。明天你来看他吧?”
沈岁进想起来在院子里听段汁桃说,单星回在医院里大发脾气,嚷着要把他舅舅送进监狱,可她好像记得,段扬就是他大舅舅的孩子吧?
可段扬看起来,怎么还和单星回关系很好的样子?沈岁进想不明白,可是一看段扬这孩子好像又有点儿明白过来了。他的身上,有一些单星回的影子,都是那种没心没肺又疯玩疯闹的性格,眼神里透着一股聪明和机灵。
沈岁进说:“明天他什么时候出院呀?”
段扬:“听我姑说呆一晚没什么事儿的话,应该一大早就回来了。嘿嘿嘿,你想他啦?”
沈岁进想海扁一顿这小屁孩儿,他那张嘴,怎么不学点好?简直和他二哥一样欠。
“明天你什么时候来看他呀?等他回来我就给他通风报信,让他做好准备。”
沈岁进:“谁说要专程来看他了?我从国外回来,给他带了点东西,明天把东西带给他,顺道路过而已。”
段扬:“哦~~~晓得啦,‘顺道’嘛!~”顺道两个字,尤为强调。
单星回在医院待了一晚,身上待的都长出了虱子似的,浑身不对劲。
大活人进一趟医院,别提多遭罪了。他妈非得摁着他在医院住一晚才放心,事实是,他有手有脚骑了两三天路,累到极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急诊室昨晚来了好几个骨折的病人,那个鬼哭狼嚎,一茬儿接一茬儿,简直快把单星回闹疯了,根本没有睡眠质量可言。
早上八点半医院的医生护士开始上班,单星回第一个冲到护士台,要求护士去给自己办出院。
绝了,同病房都是什么妖魔鬼怪,不是哀嚎就是□□,大半夜成宿成宿地闹,天微微亮,有的人却已经叮铃当啷地起来洗漱吃早饭。
经此一遭,单星回是打死再也不想去医院了。
打了个出租车,回到家还不到九点。
客厅和饭厅连着的地方被烧了一段,段汁桃就把饭桌摆到了院子里的露天下。
昨晚和吾翠芝徐慧兰她们聊的晚,快十一点,人才全散了。洗洗收收,躺下都快一点了。
快九点,她和单琮容才起来,眼下在院子里喝稀饭就小菜。
段汁桃抬腕看了眼手表,惊道:“儿子,你这么早就出院了?”
单星回进门把下巴往天上一横:“人在医院都快待疯了。这地儿根本就不是人待的,根本没法休息。让你报案报了吗?别跟我说你没报,你再护着段志强,”
单星回小心眼的不得了。一想起来自己千辛万苦带回来的小干花束,还没送给沈岁进,就差点儿被段志强给毁了,火气蹭蹭地上头。加上以前段汁桃有时候会在他耳边念叨,姥爷怎么偏心大舅二舅,不让段汁桃继续上学,新仇旧恨加一起,让单星回简直克制不住地想亲手撕了他!
段汁桃百口莫辩,什么叫她护着段志强?她也想治他呀!
单琮容问他:“吃早饭了吗?”
单星回睨了一下默不作声的段汁桃,以为她还在保段志强,怒火中烧地说:“妈,你没事儿吧你?段志强就差亲手把你儿子送走了!这房子借他住几年,已经跟他够客气了,结果咱们家的这场火,还是他放的,有这么欺负人的事儿吗?”
单星回公报私仇,不怕再给段志强的身上的旺火,再多添两把柴,将他的罪行,一桩一件数落出来。
单琮容让他注意一下措辞,段扬还在家里住着呢,家里隔音差,一口一句段志强,让段扬伤心了啊?
“没大没小,再混蛋也是你亲舅舅,血缘关系跑不了。没吃早饭,先去洗个手坐下车,我去给你盛稀饭。”
单星回不依不饶:“管我吃没吃呢,我现在问你们,这案子你们去派出所报了吗?!”
段汁桃又气又怕,怕他再和昨天在医院里发疯一样,自己治不住他:“报了报了。你这孩子,从小就犟,有什么事儿不达目的不罢休。你让我在你和你舅中间选,你妈又不傻,肯定选你啊!”
真是被这逆子气死,想做什么就必须得给他办到。段汁桃知道的,若不依着他的性子来,单星回恐怕能把家里闹个底朝天。
单琮容有心想压制一下儿子的冲脾气,无奈单星回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多头,自己的气势无形中就矮了一大截。
单星回这才肯松口:“早饭没吃呢,我自己去盛。”
他进厨房去盛饭,段汁桃吓得半死,还以为他又要无法无天地闹起来,心有余悸地对单琮容压低声音说:“你儿子现在脾气可真臭!这脾气,随了谁啊?”
单琮容在心里腹诽:还能随谁?你年轻的时候,不就这个样儿吗?
这会儿上午九点多,太阳已经渐猛起来了,坐在院子里吃饭,拨几口稀饭到嘴里,身上就热出了一层薄汗。
段汁桃想着客厅一时半会修不好,就让单琮容想办法临时在院子里搭一个棚子。晴天还好说,晒点儿就晒点儿,要是下雨了,一家人难道淋雨吃饭吗?
夫妻俩正低着头私语,见单星回盛了饭出来,活像见了阎王一样,马上噤了声,闷头拨碗里的饭。
段扬这时候起来了,从单星回的房间穿戴整齐出来,揉着睡眼问段汁桃:“小姑,我听见二哥的声音了,他回来了吗?”
单星回盛了碗饭出来,岔开腿在饭桌前一坐,“你小子眼睛呢,你哥我这么个高大壮,你看不见啊?”
段汁桃起身去给段扬盛稀饭,在饭桌下偷偷踢了单星回一脚,让他对段扬说话客气点儿。这么大人了,别欺负人小孩儿。
段扬兴冲冲地跑到单星回身边,拉开椅子坐下。
他把嘴悄悄附到单星回的耳边,轻声说:“我二嫂昨晚来家里了,她说今天她还来看你。不过,二哥,你这新发型砸回事儿啊?绵羊小卷毛吗?”
单星回捏着鼻子说:“臭小子,早上起来没刷牙吧你?赶紧给我去刷牙来吃早饭。”
单琮容见他们哥俩处的还是这么自在,心里松了口气,吃完早饭下桌了。
段扬被他唬的还真捧手呵了口气,讷讷说:“还好吧?我的嘴真那么臭啊,二哥?”
单星回快笑死了,段扬怎么这么不禁逗呢,煞有介事地揶揄:“是啊,一会儿刷牙,牙膏挤多点儿。”
段扬老实地点了点头,有点臭美地说:“二哥,你一会儿去理发吗?理发带上我,我也想剃头。”
单星回:“去啊,你不是说你二嫂今天来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