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汁桃洗完澡,并没有直接熄灯入睡,而是竖起耳朵听楼下的动静。
一个多小时,像个最顶尖的窃密者那样,拿耳朵贴着房间的大门,专心致志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单琮容看着她全神贯注偷听的滑稽样子,放下手里的书,调暗床头柜的台灯,喊她歇歇:“你要真想看看他俩怎么样了,还不如假装下楼去喝水。”
段汁桃给他飞了一记白眼,手指抵在嘴唇上,做出噤声的姿势,“嘘,我在听呢,你闭死自己的嘴。”
单琮容拉过被子往自己的身上搭,:“你不睡,我先睡了啊?”
段汁桃不耐烦地冲他连连摆手,让他赶紧睡,别打扰她听楼下孩子们的动静。
这人就是猪队友,关键时刻老来捣乱。
刚刚小进对单星回这逆子说了句什么来着?真是被单琮容气死,让他别说话,非得来插嘴,最关键的一句话落下没听见。
听到单星回咚咚咚上楼梯的声音,段汁桃赶紧飞速钻进被窝,心虚的就差拿被子蒙住整个头。
单琮容笑话她:“你不是给房门上了锁吗?用不着假装睡着了。”
段汁桃从被子里露出两只凶恶的大眼睛,狠狠瞪着他,压低声音说:“你一点儿不关心孩子们啊?你儿子这是捅天大篓子了!这篓子不是别人,是沈海森他家。单琮容,你真是能耐了,你儿子谈恋爱,你居然还能这么淡定呢!”
真怀疑儿子是不是他亲生的。
单琮容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岁进这姑娘不是挺好的吗?”
段汁桃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那也得你儿子配得上人家呀!我都快臊死了,沈海森和徐慧兰要是知道俩孩子在处对象,他们该笑话我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段汁桃做出的苦脸不是假谦虚,她是真的愁到不行。
之前单姥姥在时,就在她耳边吹过风,说单星回这逆子似乎对沈岁进特别殷勤。段汁桃那时候还跟单姥姥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呢,特别自信地说:“小进和星回他俩从小就那样,天天一块儿吃一块儿玩。”
她好像忽略了,孩子们是会长大的,他们也有男女之间的七情六欲。
在段汁桃眼里,两个孩子一直以来就像特别好的玩伴一样,两小无猜。这种情愫是模糊了性别的,并不会让段汁桃把两个孩子之间的相处,往男女之事上多想。
单琮容听她这么自贬,还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地说:“沈海森也就那样吧,这么多年连个徐慧兰都没整明白,糊涂蛋儿!桃儿,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咱孩子不差,不说人中龙凤,至少智商情商也在第一梯队的中层。”
段汁桃就那么慢悠悠地拿眼睛上下打量着单琮容。
她的意思很明显:她是瞧不起自己的儿子吗?她是臊自己和单琮容没本事,夫妻俩的家业,够不上沈家的门楣。瞧单琮容一点儿自觉没有,还在那把孩子给想歪了,真是自我感觉太良好。
他们男的当爹,可真够盲目自信的。
段汁桃:“他爸,你是不是这两年挣了点钱,有点儿飘啊?我话里什么意思,你还闹不明白呢!”
单琮容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脸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段汁桃:“沈家什么家世,你老单家什么家世?人家祖上五六代都是名人,你老单家不说往上数五六代,就百八十年前,你太爷爷那辈,在黄土地里,连种地的家伙式儿都没整明白呢。”
单琮容绝倒:“什么年代了,谁谈恋爱还讲究这个!”
段汁桃忧心忡忡:“婚配嫁娶,老祖宗留下的老话是门当户对。咱们家实在差他们沈家太远了,我怕委屈了小进这孩子。”
她在床上盘腿坐了起来,拉着单琮容一起坐着,悄悄凑在他耳边说:“梅姐说了,小进一套衣服普通的都得一二千,贵的上万。你想想,咱们这家庭,光靠你的纯工资,不算那些项目分红,一个月收入才多少?还不够小进的一套衣服钱呢!这孩子以后要是跟着单星回,我想想都替她寒碜。”
单琮容确实没想到这些具化后的差距,忖了忖,有点为难地问:“你确定不是梅姐夸张了?岁进一套衣服,真要上万?”
段汁桃重重地点头:“沈丫头那些衣服,据说每一套都有专门的防尘袋,定期还会送去店里保养。就半岛那块儿的店,全是一水儿的奢侈品,小进在那消费的金额,能让那些店逢年过节给她送礼物,还时不时邀请她去参加各种活动,你就想想那一年得花多少钱吧!”
那肯定是普通人家,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单琮容在肚子里算了算这笔账,觉得单星回这逆子眼光真他娘的不是一般好,不声不响,直接看上了人间富贵花。
想到这,单琮容也不禁为儿子犯起了愁:以后这逆子拿什么养活沈家姑娘啊?靠他的赤手空拳,在物理界跌跌撞撞?做学术的,可指望不上挣什么大钱。
段汁桃成功把单琮容也带到了坑里,夫妻俩在幽黄的台灯边上,俱是愁的睡不着。
夫妻两个默默无语相看了很久,段汁桃才说:“要不这样吧?”
单琮容耳朵一竖:“嗯?你说。”
觉得妻子向来脑子灵活变通,单琮容以为她想出了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段汁桃一点儿不心慈手软地说:“只能委屈你了。”
单琮容:“???”
有种不好的预感,桃儿的表情好恐怖……
段汁桃面色凝重地说:“你还能不能再多搞几个项目?像之前在香港那样,最多的时候一个月领回来好几万美金,如果那样的话,咱们就能抬起头,好好和沈家他们处。”
单琮容惊了:“???”
段汁桃拍了一下他弓着的背,“你去挣钱吧,往死里挣,挣了给儿媳妇花。你儿子不差,差在你这儿了,你努力点,赶上沈海森,把短的那一截补上。”
单琮容:我他妈补个球!沈海森投胎好,我努力回我妈肚子里重新投胎啊?
单琮容被气笑了,觉得段汁桃的脑回路简直可以用天马行空来形容。
段汁桃一点儿不开玩笑地跟他说:“我想好了,我得赶紧去买一套房子。”
说风就是雨,买房子又是哪出?
单琮容的嘴角抽了抽:“我们刚搬了新家,都没住热乎,你买什么房子啊?”
段汁桃横了他一眼,觉得他们男的真是一到买房子的事上,就迈不过去这道坎儿。
就跟当初老张反对吾大姐卖了北京的房子,给强子在上海买婚房一样,别提多自私了。他们男的总是想自己享受了先,孩子结不结婚,有没有婚房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段汁桃最讨厌那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好像生了孩子,父母就什么都不用管,孩子喝着西北风就能自己长大一样,别提多恶心孩子了。
段汁桃十分明确地通知单琮容:“你儿子今年大二,搁我们当初一样的年纪,咱俩都已经订完婚,再过二年就该结婚了。吾大姐给张强在上海买了婚房,虽然国家现在提倡晚婚晚育,但我也想先给儿子买一套房,总不能到时候事情出来了,咱们再着急忙慌地到处看房子吧?我听吾大姐说了,张强那房子,舒北北舅舅帮着找的装修公司特别用心,光是硬装就花了整十个月,后面又除甲醛通风晾了半年多,等住进去已经要一年半了。”
这么一合计,段汁桃吓了一跳。儿子今年大二,如果买房子、装修房子、晾房子,哪一项进程要是拖了一阵,没准儿这房子还真得到儿子大学毕业那年,才能彻底收拾妥当。
原来她是打这个主意,单琮容听了她的谋算,也觉得言之有理。可是下午刚去付了车的定金,手头现在也没剩多少闲钱了,要么就是存在定期里,要么就是放在股票和基金里。
股票和基金的钱,单琮容暂时没打算取出来,况且这里头好几笔账是段汁桃不知道的,算是他个人资助学生的小金库。
两人为了儿子找了沈岁进这么个优质的对象,欣慰之余第一次感到在经济上捉襟见肘。
互相看了对方的愁容一眼,突然被对方的倭瓜脸逗乐了。
“咱们会不会想太多呀?两个孩子没准儿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段汁桃说。
“你说的这事好像板上钉钉一样,万一是咱俩看走眼,孩子们其实没这意思呢?”单琮容也这么说。
确实,万一这事儿全是他们两个老的,在这儿脑补出来的一出大戏呢?那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那要不……我去探探儿子的口风?”段汁桃提议。
单琮容打了个哈欠,做出了请的手势,“天王老子都碍不着我现在要睡觉。苦哦,以后得多挣钱,我先睡了哈,明天去实验室,我加把劲儿争取早日找到新材料的突破口。”
段汁桃摸下床的时候,踹了一脚他的屁股,“猪,就知道睡!我去找儿子了啊?”
单琮容迷瞪瞪地哼哼两声,还真沾着枕头就犯困了。
段汁桃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在单星回的房门外听了一阵墙角,听到里头浴室水龙头关停的声音,敲了敲他的房门。
“儿子,睡了吗,博士怎么样了?”挂羊头卖狗肉地问。
单星回拿浴巾凌乱地擦着湿哒哒的头发,开了门。
段汁桃鬼鬼祟祟地往房间里面瞟了一眼。
单星回笑了下,还特地侧了个身,让她的视线更宽敞,更容易扫视屋内。
段汁桃顾左右而言他,“博士呢?”
单星回看出来了,段女士明明想问的是:小进呢?
“回家了啊,把博士也带回去了。明天上午我们请了假,把博士带去宠物诊所接着打针。”
段汁桃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就定定地那么看着他。
单星回:“有事儿?”
段汁桃在肠子里把预备好的话又过了一遍,才提心吊胆地问出口:“儿子,你这是有交往的对象了?”
单星回吊儿郎当地“嗯”了一声。
段汁桃觉得自己快犯心肌梗塞了,“那对象……是我们隔壁那户吗?”
呼吸都停滞了。
单星回帮她纠正了一下:“以前是隔壁,现在隔了好几栋。”
段汁桃已经快两眼发黑晕厥过去了,捂着心口,心跳频率实在像群魔乱舞。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才佯装镇定地说:“什么时候的事儿呀?”
单星回把湿了一半的浴巾丢进书桌旁边的衣篓里,有点不耐烦,“你知道这么详细干嘛?你和我爸当初什么时候好上的啊?”
段汁桃一下叉了腰,“你这死孩子,又来扯你妈的臊!我和你说正经呢,不许你欺负小进啊!毛糙孩子,知道疼人吗?别学你死样儿的爹,一天到晚待在实验室里头不着家。下午博士吐白沫那阵儿小进哭的呀,都急的直接跑去教学楼找你了,但是又不知道你在哪个实验室。”
单星回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沈岁进下午还去找他了?
“我下午才分配的实验室,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栋楼,没来得及跟她说呢。”
段汁桃:“你没瞧见小进晚上回来的时候,那嘴巴翘得有多高?这种时候你不在,还指望你什么时候在啊?去诊所给博士治毛病,护士给博士扎针打吊瓶,小进一直抱着博士不肯松手。我和你爸在边上都不敢吭大气儿,从来没见她这么伤心过。”
单星回:“知道了。”
段汁桃捶了他一下:“不许你犯浑对不起人家,记着啊!”
单星回迟缓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听进去了:“嗯。”
眼见着他要关门送客,段汁桃这边还有好多话没交待呢,一边被他推出门,一边见缝插针地嘱咐:“现在时代不同了,谈恋爱不一定以结婚为目的。但妈那个年代,所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你皮紧实点儿,自己看着办啊!”
越说越像是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他,不能对人家始乱终弃。
单星回“啪”的一下把门给关上了,还在为段女士说的那句沈岁进下午跑去找他没找着而揪心。
他心疼了,前所未有的心疼。
她去找他,一定是特别着急特别伤心特别茫然不知所措,但是他在实验室却什么都不知道。该死的,为什么晚上那会儿她不说她去找过他?
如果她说了,他一定会当面好好跟她道歉。单星回知道的,沈岁进什么都不缺,唯独最缺一直有人陪着。
她和他说过,小时候她妈妈一直待在实验室,虽然生活上她从来没缺过什么,但每次生病的时候,就算只是一个小感冒,她都特别希望妈妈能放下工作陪在她身边。这不是她的矫情,而是她在无助的时候,特别希望亲近的人能陪着她,给她一份安慰与支撑。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随时随地找到他呢?
单星回想到了一个通讯手段——手机。
于是在双方家长都还没用上手机的时候,单星回给沈岁进和自己,各买了一部诺基亚的手机。
在城市居民年人均工资只有一万左右的年代,单星回眼睛一眨都不眨,直接上诺基亚的专卖店,花了九千多买下店里型号最高级的两部手机。
沈岁进在宠物诊所陪着博士打吊瓶,单星回说自己出去上个厕所,结果这上厕所的时间久到让沈岁进以为他掉进坑里了。
等单星回打车再次回到宠物诊所的时候,手上提了一个装着两部新手机的手提袋。
“你去哪儿了啊?博士的吊瓶都快打完了。”
单星回把手机盒子递给她:“送你的。”
来给博士拔针的护士尖叫了一下:“我的天,这是诺基亚啊?还是电视广告里的那款,得四千多呢!”
小护士羡慕地望着沈岁进,觉得她的男朋友也太大方了。自己的男朋友,平时别说送手机,情人节给自己买束花都跟要了他的老命似的。
沈岁进一听价格就皱了眉,手机怎么这么贵啊?不是还有便宜的款吗?好像才一两千。
她记得的,原来自己也想买一台手机,但是觉得家里有座机了,好像手机也没太大的用处,谁想找她直接打家里的电话就好了。况且她出门不爱拎包,穿裙子的话,裙子大多数又没有兜儿,手机只能麻烦地拿在手上。
沈岁进本来想让单星回拿去退掉的,但是脑子里不知怎么蹿出来薛岑的那句恋爱宝典:“你呀,单总送你礼物,无论你喜不喜欢,你都得表现出高高兴兴的样子。咱们女的最忌讳替人家省钱不要礼物,又或者收到不喜欢的礼物当面给人家摆脸色。这行为太让人扫兴了知道吗?你自己想想,你好心好意送别人礼物,别人还一个劲儿挑刺让你去退掉,又或者直接拉下脸表达自己压根儿就不喜欢,你这心里能好受吗?咱们女的别犯傻,这种事儿千万不能做,太打击他们男的送礼物的热情了。有了第一回,第二回你瞧他给不给你送!再浪漫的种子经历过这种事几次摧残,都会变成烂臭的死鱼眼儿了。”
无奈,沈岁进只好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笑容像一层纸薄薄的糊在脸上一样,风一吹就能轻易把笑容给吹掉。
宠物诊所离家属院不算太远,两人打算抱着博士徒步走回去。
护士给博士开了三天的药,吩咐他们把药拌在狗粮里让博士吃下去。
单星回见她一路不说话,以为她还在为了昨天找不到他而生气呢,讨好地说:“还生气呀?以后我24小时开机,你随时都能找到我。我们俩的手机号还是连号,就尾号不一样,特别好记。”
沈岁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说:“你送我手机,我要先表示一下感谢。虽然薛岑说收到男孩子礼物,不能表现出自己不高兴的样子,这样会扫男孩子的兴,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下次别再送我这么贵的东西了。你送我那个呼和浩特草原上的干花就特别好,我更喜欢那个。”
单星回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觉得这样翻账本小气抠搜的沈公主真可爱,还知道心疼他,为他省钱呢。
“我知道,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嘛。而且以后你就能用手机随时给我打电话了,你想找我不会再找不到了。”相比于让她杳无音信地等待寻找着,单星回觉得这几千块压根不算什么。
他不是不心疼钱,只是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自己如果有多少能力,就必须要尽自己十二分的努力去做到。
“虽然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努力了就有结果。我们在一起也才没多久,但是很奇怪,我觉得我们这一辈子,一定会一直在一起,所以我对你特别不想计较这些关于钱的事儿。沈岁进,钱的事很现实,但不代表我不行,你不需要操心这些。至少在我心里,我觉得你值得我这么对待,你只需要快快乐乐就好。”
从这一点上,单星回是特别佩服自己爹的。
段女士这大半辈子,几乎没为家里挣过什么钱,但单琮容却一点儿都没有看轻段女士,甚至还特别捧着她。
单星回一早就看穿了:段女士在家里之所以能这么横着走,不是因为她的性格有多强势,而是她的身后有一位特别认可她在家务事上付出的先生。
在外上班工作是劳动,在家里操持也是劳动,在单家,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挣到钱不代表你就可以牛逼轰轰的在家里当大爷,当甩手掌柜。
挣多挣少,回到家该拖地拖地,该涮碗涮碗,别拿自己当个茬儿。
从他爷爷那辈开始,就是这么对他奶奶的。村子里的男人们抽大烟喝大酒,没事儿的时候就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摸牌九,单星回的爷爷从来不沾这些,就只跟在他奶奶的屁股后面,老老实实地种庄稼、喂鸡喂猪。
在他们村,从来没有哪一个男的会洗碗,但他爷爷就是那个另类。他爷爷不仅自己吃了饭会端饭碗泡进洗碗池,就连全家吃完饭,很多时候也会帮忙收拾收拾。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和钱你总得图一样。
爷爷家条件不好,但是奶奶一辈子没有埋怨过一句家里不富裕。就连夜里奶奶去后院上茅房不敢一个人走,爷爷睡得再沉,都会强打起精神给奶奶在茅房外面弄出各种声儿为奶奶壮胆。
单家半夜的后院,总是能听见他爷爷胡乱吹着各种口哨的小调。
单星回想过了,既然钱这方面自己不得不认怂,那在对人好这件事上,自己绝对不能怂。
毕竟人姑娘,在人生博弈之路上,也得有所图,才不会输得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