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结束以后,粟息一直和杨集保持社交软件上的联系。对方在手机上约他明年年假时出门旅行。下一次月假时一起看英雄联盟的世界总决赛。看完比赛回学校后街吃路边的麻辣烫。偶尔会谈及沈清漪的事情,乐观猜想对方如今仍是单身,会不会有喜欢上他的可能。
粟息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在听杨集说,听杨集计划假期中的美好安排,听杨集喋喋不休,大学毕业两年仍旧无法忘记的暗恋对象,这一周内又有飞去哪座城市的通告和行程。
他听得多了,竟然偶尔也会对杨集话里的年假旅行,英雄联盟的世界总决赛,以及冬日路边的麻辣烫生出一丝期待和向往来。而在这些悄无声息疯长的期待与向往当中,还夹裹着聂靖泽和隔壁龙虾馆的厨师大哥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直至有一天,杨集问他以后要不要换一份工作。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聂靖泽和隔壁的厨师大哥。在梦里,他再一次将他们说过的那些话,细细嚼碎咽下肚子里。早晨醒来时,当他将手摸向放在钟情床头的手机,瞥见时间显示为新一周开始的第一天时,他手指微顿,想起前一天晚上杨集的无意问话,心中竟然真的模糊生出想要换一份工作的念头来。
他从沙发床上坐起来,认真思考过一秒,却想不出来,除去最基本的劳动力工作以外,他还能去做什么样的工作。他将这个一夜之间萌芽的念头暂时搁浅,起身去卫生间里刷牙洗脸,如往常那般在灶上架起炒锅,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却也有不同于以往清汤挂面的地方。
他在那碗面里,给自己加了一个煎蛋,一根火腿,还有昨天晚上没有吃完的青椒炒肉。他将那碗面端上餐桌,埋头咬下一口煎蛋,抬头望向日复一日早已看厌的窗外时,竟然凝神多看了一秒。
粟息发现,今日的天空似乎比过去两年里的每一天,都要干净,都要明亮。
吃完早餐,他动作利落地收拾碗筷,出门下楼,穿过熟悉的巷子去火锅店里上班。
路过隔壁的小龙虾馆时,门口吃早餐的厨师大哥一口咬掉包子中的肉馅,朝他摆手问好。
粟息抬起脸来,回以明朗微笑。
厨师大哥惊讶一秒,回过神来时,抬高浑厚的嗓门眉飞色舞地冲他道:“上次给你当宵夜的小龙虾味道不错吧?下次有机会再给你留一点。”
顺着对方的话想起那盒落在聂靖泽车内的小龙虾,粟息默然一秒,最后仍是真切微笑道:“味道很好,我很喜欢,谢谢。”
厨师大哥满意地吞下手中最后一点包子皮,转身朝门内走去。
粟息从火锅店后门进去打上班卡,陈耸仍是蹲在门口抽烟。见他出现时,对方拦下他,以往那般口吻散漫地向他要求:“喂,打完卡你和我换一下工作区域。”
粟息在指纹录入器上按下自己的指纹,回头看他一眼,却没有立即回答,“你今天负责哪个区域?”
陈耸吸一口烟,不紧不慢地笑起来,“二楼包厢的打扫工作。”
粟息想了想,“我记得,我好像是摆台。”
陈耸站起来,慢悠悠朝他晃过来,“你跟我换一下。你去扫包厢,我来帮你摆台。”
粟息了然地点头,“换可以。”
陈耸嘴角泛起满意的笑,还未来得及开口时,却又听得粟息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和你换?”
陈耸闻言,神色微微凝滞,目光倏地射向他,“你说什么?”
粟息神色不变,“你不想扫包厢,我也不想扫。所以,我为什么要和你换?”
似是不相信他会开口拒绝,陈耸许久没有反应过来。又过半响,对方脸色终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转青,冷冷笑道:“你吃错药了?”
粟息没有接他的话,径直越过他朝员工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陈耸立在原地,一双眼睛钉在他的后背,仿佛要将性情骤变的粟息由外到里看穿才肯罢休。数秒以后,粟息的背影消失在眼底。陈耸垂下眼皮,拿掉嘴边的烟蒂丢在地面,抬脚用力地碾了碾,口中低骂一句脏话,眼中逐渐阴沉下来。
中午在大厅内服务餐客时,陈耸仍想故技重施,给粟息找点麻烦。早上粟息带给他的意外插曲,直到现在仍让他心中不快。粟息让他不痛快,他自然也要粟息不痛快。
安排给陈耸的负责区域是多人餐位区。前厅左侧靠墙的一列多人餐位,早些时候店内装修时,刻意用屏风将用餐的大圆桌和作为隔离开来。恰逢有附近公司的员工来店内聚餐,当中一位中年岁数的男人在餐桌上喝得酩酊大醉,口齿不清地冲陈耸抬手,欲招他过去加几样配菜。
陈耸扫一眼那桌客人,转身走向站在另一侧的粟息,抬手覆在他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地将他往前推一把,下巴朝向那桌客人的方向微微一点,目光中流露出点点嘲意,“你过去。”
粟息还未答话,却见那边许久没有服务人员上前回应,喝醉的客人面上已然浮起不耐神色,浑浊目光直直朝粟息所在的方向投射过来。
粟息盯着那人的视线走上前去,面朝喝醉的客人公式化般询问:“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中年男人睁着一双朦胧醉眼打量他一二,眼中颜色却愈发混沌起来,只直勾勾盯着粟息的脸看,许久都不开口说话。直至粟息第二次开口询问时,他才卷着舌头含糊道:“再、再上两盘澳洲羊肉卷。”
粟息点了点头,又问:“请问您还需要什么?”
“不要了。”男人一边说,一边大幅度地摆了摆手。
未留神间,对方的手背随着摆手的动作猛地打在了粟息的手腕上。粟息不着痕迹地避开,却见那喝醉的男人动作迟缓地缩回手以后,又将碰过他手腕的手背叠在自己另一只掌心内,慢吞吞地蹭了蹭。
粟息神色如常地后退一步,欲要转身朝后厨打单的方向走。
步子还未迈开,一只微微发胖的手抓住他的小臂,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后拽了拽。
粟息转回身来,冷静抬头时,目光对上中年男人醉眼微眯且面色潮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