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靖泽第一时间锁掉手机,并未对沈隋做出任何解释,只丢下一句:“剩下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很快就离开了。
他开车回到公司,一路脚下生风,面容紧绷,大步从公司走廊上穿过,进入独立的办公室内。办公桌上还放着不久前秘书送进来的热咖啡,聂靖泽一口未喝,拉开桌后的办公椅坐下来,脑海中再度浮现出视频里的内容来。
他心中的惊惑程度丝毫不亚于沈隋。
假如不是这天偶然看见录下来的视频,他大概不会发现自己曾和粟息在车内接吻这件事。他曾经将他在洗手间内对粟息浮起的念头付诸于实践,而他却对此毫无记忆。他的呼吸极为短暂地乱了一瞬,却不由自主地将手机从口袋中拿出来。
视频画面弹入眼底的瞬间,他从软件中退了出来。沈隋打来电话前,摊开在桌面上的资料文件仍是一页未动,聂靖泽却再无阅看的心思。
他再度找出代驾的电话号码,一天之中第二次拨通了对方的电话。他回国这些天以来,唯独记忆出现断层的日子,只有他代替聂明荣出席酒宴的那天晚上。
代驾小哥接起电话来,“先生您好,请问还有事吗?”
聂靖泽嗓音微沉,咬字清晰:“那天晚上,送我回家以前,你把车开到哪里去了?”
代驾小哥微微一愣。
他每天工作接单无数,去过的高级小区和别墅也是数不胜数。若是按以往情况来看,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必定是早已记不清楚当时的具体细节。
然而,聂靖泽是他在这两个月中,遇到过的情况最为特殊的客人。他谨慎地想了片刻,如实开口陈述:“那天晚上,送您回家以前,您还让我开车送您去一家火锅店。名字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当时您报了店名,却没有说地址。我在地图上查了一下,就开车去了最近的一家。当时火锅店已经打烊,您却不愿意离开,我只好先将车停在路边。”
出于心虚和侥幸,代驾小哥并没有将当时他收到女朋友的短信,临时下车离开去便利店中买东西的事说出来。他简短说完,心中忐忑地等着聂靖泽接话。
视频中明显能够看得出来,车内当时只有他和粟息两人。聂靖泽并未追究他中途下车的事情,很快就挂掉了电话。他听得出来对方并未撒谎,挂掉电话以后,聂靖泽模模糊糊地记起来,车停在火锅店外的路边时,自己不愿意离开,代驾抓着手机下车离开了几分钟。
他坐在副驾驶上,透过车窗看见从路边经过的粟息。
然后,他叫住了对方。并且亲手打开车门,握住粟息的手腕,将对方从车外拽了进来。
时间果然是他出席酒宴的那天晚上,聂靖泽不愿意细看,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停留在粟息身上,一寸一寸地从粟息露出的耳根和后脖颈上缓缓挪过,滑过粟息抵在他胸膛前的双手,跪坐在他怀里时弯曲的膝盖,和对方始终挺直的背脊。
聂靖泽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根据他歪头的弧度,以及轻轻抖动的肩膀,来判断他呼吸的频率,以及他被吻时的情绪变化。
从始至终,他都是这场意外的主动方,粟息是完完全全的被动方。
他曾经和粟息接过很多次吻,多数时候是在床上,少数时候则是在下床以后。粟息从来最擅长主动出击,他的吻永远都是热烈而充满爱意的。
粟息的双手偶尔喜欢搂在他的脖子上,偶尔会紧紧攀住他的肩头,偶尔又会用力环抱住他的后腰。
从来都不知道“安分”二字如何写。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粟息在和他接吻时,双手被紧攥在他的掌心中无处安放的模样。
聂靖泽轻闭了闭眼眸,心中似有什么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冲破牢笼而出,张开大口冲着他嘶声吼叫起来。那吼声犹如贴着耳廓,振聋发聩。
恍惚之间,蒙盖在心脏上的那张网终于一点一点地断裂,躲在时光背后的真相抽丝剥茧而出。
曾经以为埋入尘土间的回忆汹涌而至,与粟息在一起的两年清晰地摆在眼前,保留完整的画面和细节仍是恍如隔日。
聂靖泽的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时隔两年,他又再度回想起,大学四年级时临近毕业那一学期,粟息坐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里,毫无预兆地提出要与他分手。
那天,粟息点了一杯常温的卡布奇诺。咖啡送上来时,又意犹未尽般加了两块方糖进去。聂靖泽坐在他对面,看他一只手握着细细的瓷勺,一圈又一圈,不慌不忙地在杯中搅拌。然后放下瓷勺,垂下眼睑安静看杯中的漩涡,唇角含着几分闲散悠然。
咖啡店里循环播放韵律慵懒而舒缓的爵士乐。
送咖啡的年轻女服务生头上戴着白色的珍珠发夹。
坐在后面那桌的情侣在讨论暑假的旅行计划。
粟息终于端起咖啡抿下一口,缓缓抬眸看向他,犹如向他抱怨“今天的卡布奇诺不太甜”一般,用陈述的口吻对他说:“我们可以分手了。”
聂靖泽记不太清楚,他当时是否说过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很生气。粟息的那句话,仿佛一根埋在炸弹堆里的引爆线。他又急又怒,甚至在粟息起身离开以后,起身摔了手机。
似乎就能空气中翻滚的每一片尘埃,随时都能将他点燃。
在那以后的每一个日夜,他都曾深信不疑。他所有的怒气,所有的恨意,皆是来自于粟息当年强加于他的那场恋爱。
而如今,他不得不亲手推翻过去有关粟息的一切。
聂靖泽终于意识到,他对粟息的那些怨怒和那些不甘,不是因为粟息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也不是粟息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种种在心底生根蔓延的负面情绪,不过皆是因为当初粟息那场毫无预兆的单方面分手宣言而已。
他不想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