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淑娜自個兒揀了個位置坐下,一張紅色的酒吧椅就落在她跟媽媽的中間,低調閃著皮革特有的散亂反光。
想湊合的意圖太過明顯,我倒是一下冷了下來,但也不方便直接發作,就挨著媽媽坐下了。
楊淑娜有時行為就是有些沒輕沒重,像個特別幼稚的孩子,連要跟她生氣都顯得浪費腦力
媽媽啊,你繼續跟我說上次那個人的故事吧。
楊淑娜開了場,抽煙抽的有點啞卻仍是高亢的女性嗓音從我的右方順著一口煙飄向左邊。
我用餘光掃了下媽媽,他微微傾著頭笑著,睫毛很密、卻不長,瞇起眼時看不清楚視線落在何方,眼睛帶著淡淡的細紋。
我猜想他年輕時肯定很愛笑。
嗯……我說到哪來著?
媽媽點著食指,眼神緩緩的飄向前方,有點渙散,配著他淡淡的微笑有說不出來的韻味。
後來我才知道,楊淑娜跟這兒很多常客來的原因都是為了聽故事,基本上沒有什麼,都是媽媽的戀愛故事。
媽媽的戀愛運可以說是非常之差勁了,簡直是專挑歪瓜裂棗一樣,總遇到一些糟透的男人,每段感情都帶點傳奇性,可以說上十個故事不帶重樣的,最有名的就是他第一個男人。
那個送了他現在酒吧的男人,媽媽的初戀。
從那時開始,媽媽遇到的每個男人都多少有點問題,但人總是這樣,幸福是比較出來的,一開始只是好奇問問,後來反而變成了一種慰藉,大家都喜歡聽媽媽說故事,說著那些年他遇到的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既覺得好笑,又有點悲涼。
覺得自己好像就也不是那麼慘。
人嘛。
……然後他說頂一間店給我,起初我還很感動,過兩個月後發現所有權完全轉到我手上,一個女人拎著一個名牌包上門來,親疏有禮的請我離開他的先生……,這時我才知道那個男人居然早就結婚還有一個十歲的女兒,這間店的錢……。
媽媽彎著嘴角,笑起來時右邊比左邊上揚一丁點,語調不緊不緩,正適合搭著酒下飯。
我涼涼的看著聽著,心裡隱約有點瞧不起他,在我看來媽媽跟系上那幾個反覆失戀又喜歡聚在一起取暖的人沒有兩樣。
說句實話,這世上的壞人雖然不少,卻也不多,有些人總覺得自己反覆遇到愛情騙子,然而他們洋洋灑灑列了一長串條件,卻又不喜歡他們口中好的對象。
人總是不能分清楚自己想要的跟適合自己的,那失敗十次有八次可以歸咎於自己的眼光差勁,或者說是執迷不悟。
循環反覆循環反覆,繞在一個自我意識的死胡同中,吊死在同一顆樹上,還以為那叫做浪漫。
循環反覆。
我正腹誹著,媽媽的故事正好告一段落,結局我沒有聽清楚,但反正故事精彩的往往不是結局,我也沒打算追問。
那、治崇你想喝什麼?既然是淑娜的朋友那我非得請你喝一杯了。
媽媽笑笑的開口,眼角淡淡的細紋顯得別有風情,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媽媽穿著西裝,整個人打理的乾乾靜靜,一手持著威士忌酒杯,鑿的圓亮的冰球在搖晃時會發出輕微的響聲,琥珀色的酒液透過昏暗的燈光在媽媽纖細的手指上搖曳出水波的光影。
我一恍神,失禮的愣了一下。
媽媽你……是為什麼叫媽媽?
媽媽頓了一秒,一下笑了出來,屈起食指掩著唇笑得很有氣質,肩膀還微微抖動著。
淑娜也笑了出來,她說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在三句內就直接問這個問題,就算覺得我直接也直接的太過了。
笑完之後媽媽才開口解釋,原來媽媽不是媽媽,媽媽本名姓馬,本來大家都自己高興怎麼叫就怎麼叫,什麼小馬或是馬子基本上媽媽都不在乎。
一回有個人喝醉了,又喊不出媽媽的名字,結果喊成了媽媽,大家覺得有趣就這麼喊下來了。
那媽媽你的名字叫什麼?
故事聽完了我只覺得彆扭,對於媽媽的本名反倒是好奇了起來,媽媽沒有回我,只是笑著搖搖頭。
淑娜湊了過來在我耳邊小聲說話,一張嘴都帶著酒氣,薰人的可以。
媽媽啊,不告訴人名字的,他說他討厭自己的名字。
我喔了聲沒再追究,卻往媽媽的方向移近了點,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對媽媽充滿了好奇。
媽媽,你遇人不淑的頻率真高啊。
啊……算命的說我專門開爛桃花。
那媽媽你怎麼還整天戀愛啊?我要是這種運氣大概沒幾次就心灰意冷了。
欸,誰沒受過幾次傷,難不成就不走路啦?
你不生氣啊,他們都那麼對不起你。
你怎麼那麼雲淡風輕,還拿來閒嗑牙的聊天啊,不覺得哪裡不對嗎?
媽媽轉了下脖子尷尬的笑了下:要說不生氣當然一開始也是挺氣的……,但後來看到一本書,裡面有句話我覺得說的挺好的。
哪句?
因緣生滅,多求是苦。
媽媽湊近了我,冰涼的酒液從我的喉嚨滑下,我掩嘴後退嗆了幾口,眼眶全是嗆出的淚水。
很苦,對吧?
媽媽笑笑的擦了擦嘴巴,讓人把苦艾酒收回櫃子裡,有點無辜的問我。
毫無防備被喂了一大口苦艾酒,不擅長喝烈酒的我一下咳到說不出話來,舌尖還帶著刺刺的麻感,草藥味在嘴中久久不散,氣到有點無力反而笑出來。
很苦,真的很苦。
媽媽笑彎一雙眼睛望著我,聲音輕輕的,
嗯,很苦。
但還是要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