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见他愣怔,又伸手戳戳他手指,等江亭再次看过来,他笑着伸出另外一只手把江亭的手摊开,把果仁倒在他掌心:“偷偷剥的,吃点吧?”
江亭下意识捏紧手掌,待感觉到果仁的尖角在掌心硌得慌,才缓缓松手。
“吃完我这儿还有。”姜舒拍拍衣兜。
江亭上半身隐于黑暗,姜舒抱着果盘专注磕壳,偶尔偏头看他一眼,见他吃着自己磕的坚果心里就很开心。
这时他有些懂他父亲为什么喜欢每天早起去花园挑选那朵开得最艳的玫瑰,一定要在母亲醒来之前放在她床头。
把自己的心意传递给在意的人,这种行为本身便是浪漫,充满爱的。
国庆节将至,学校和朋友圈都笼罩在一股即将放假的喜悦里,姜夫人一天三个电话,生怕小儿子临时改变主意,忙不迭逮着空就提醒。
姜舒刚从图书馆出来,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宝贝,你票订了吗?”姜夫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身旁隐约还有一道暴躁的中年男声。
“还没订。”
“让他别订了,坐他哥的车回来!”姜总在旁边嚷嚷。
姜舒单手拉开背包拉链,把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塞进去,听到他爸的话,惊讶地问:“我哥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什么知道,你给我们打过电话吗,一天天的比我还忙。”姜总抢过电话抱怨道。
姜舒闷不吭声,不想理他。
姜总讨了个没趣,气呼呼把手机还给妻子,“不理我。”
“你活该。”姜夫人白了丈夫一眼。
接过手机,她对电话里的小儿子道:“分公司有点事需要你哥亲自过去一趟,可能会在那边待上几天,正好你就坐他车回来,本来你爸说要叫人过来接你的,这下也不用的。”
“谁说要叫人接他了!我没说!”姜总一听这话就嚷上了。
姜夫人推开他,抬步往花园走,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这个口不对心还喜欢偷听别人讲话的男人
姜总原地踌躇了会儿,还是死皮赖脸跟了上去。
蒋铭是在当天下午到的,姜舒下课后接到他电话,迈开双腿就往校门跑。
f大的南校门口停着一辆宝马760,姜舒隔着老远就看见了他哥的司机站在那儿张望,他笑着冲上去。
“二少!”小王也看见他了,笑着打招呼,帮他把车里拉开。
“好久不见了啊小王哥。”姜舒对他笑了笑,躬身钻进车里。
蒋铭坐在车后座,膝盖上还放着一沓文件在看,英俊严肃的脸上架着一个金丝边眼镜,见弟弟来了,便把文件合上,放到一旁。
“怎么穿这么少?”蒋铭皱眉捏着他的衣服捻了捻,薄。
姜舒低头看自己今天的穿着,早上天气还不错,他就穿了件薄短袖,现在也没感觉冷。
“不冷啊。”姜舒笑着说。
蒋铭不说话,直接吩咐司机开车去购物广场。
有一种冷叫家人觉得你冷,姜舒一脸无奈地跟在他身后,蒋铭找到他喜欢的那个品牌的店,进去给他选了一件米白色的风衣。
“这个颜色喜欢吗?”蒋铭伸手给他整理衣领,看着镜子里乖巧帅气的弟弟,满意地点头。
“这个款式我不是很喜欢。”他喜欢旁边那件长一点的。
“短款的看着精神。”看着镜子里几乎比自己矮了大半个脑袋的弟弟,蒋铭伸手在他脑袋上抓了抓。
“我喜欢那款。”姜舒不死心地挣扎了下。
蒋铭对旁边的导购说:“把那件长款的包起来,身上这件吊牌摘了。”
喜欢就买,但是今天得穿短款的。
姜舒简直都要服了他哥,乖乖站着让导购把衣服上的吊牌剪掉,目送他哥前去收银台付款的背影。
“昨天到了一批新款,需要我带您去看一看吗?”导购剪完吊牌,趁机销售道。
姜舒对她笑了笑,摇头:“下次吧。”
“好的。”导购笑着点头。
姜舒对着镜子理了理被他哥抓乱的发型,过了几分钟,蒋铭提着购物袋过来:“走吧。”
姜舒迈步过去,想起一件事,问他:“你晚上住酒店还是家里?”
分公司开到哪里,他们家的房子就买在哪里,就是为了出差不用住酒店,方便。
但别看他哥一副精英范儿,牛逼得不行的样子,其实特别讨厌冷清寂寞,如果家里没人,是宁可睡酒店的。
“没订酒店。”蒋铭目视前方,脸上表情纹丝不动,“你晚上要回宿舍?”
得。
姜舒在心里啧了声,您老就直接让我今晚别回宿舍呗,这反问用得实在妙。
“这不先问你怎么决定的么,你不住酒店我就回家,你住酒店我就回宿舍。”姜舒摸出手机给鲁鑫发微信说了声晚上不回去。
蒋铭等他发完微信,才说:“这几天就别回宿舍了,我让阿姨给你煲汤补补身体,你这样回家妈得伤心了。”
姜舒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脸。
“廋了。”蒋铭说。
真廋了?姜舒又捏了捏自己胳膊,他自己没什么感觉,但鲁鑫前几天也说他廋了,和好久没见的发小视屏那厮也嚷嚷他在外受苦了。
蒋铭把购物袋放回车里,给了小王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他带姜舒去了一家网上评分很高的旋转餐厅。
餐厅位于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43楼,服务生把他们带到靠窗的位置。
姜舒坐下后,侧首望向下方犹如彩带般长无尽头的车流,尽览这座不夜城的万家灯火。
蒋铭点完餐,还特地给姜舒点了两份甜品。
姜舒双手揣兜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视线漫无目的地在餐厅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餐厅中央正坐在钢琴前弹奏《梦中的婚礼》的女生身上。
女生一袭白裙,长发及腰,坐姿优美的坐在钢琴前,嘴角含笑,周身气质恬静柔和。
蒋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品了半响后道:“你弹得更好。”
姜舒觉得他哥滤镜有点严重:“哪有,人家明明弹得很好,功底很扎实。”
这种事上蒋铭向来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家人都是最优秀的。
他推了推眼镜,对弟弟说:“虽然比你差了点,但还是不错了,去给点小费吧。”
钢琴旁有一个很大的空酒杯,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几张面值不等的人民币。
他从钱包里随手抽了几张放桌上。
姜舒把钱叠起来,起身走过去,把钱放进空酒杯里。
女生偏头看向他,微微一笑,很腼腆的说了声“谢谢”。
姜舒也朝她点点头,转身回了座位。
来餐厅弹琴的一般都是音乐学院出来勤工俭学的学生,餐厅给的工资不会太高,收入来源全靠小费。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家里的事,蒋铭会跟姜舒说说公司今年的重大决策和股东对某个决策产生着怎样怎样的分歧,不过姜舒每在他谈起公司的话题时就格外不在状态。
“对公司的事就这
么不感兴趣?”蒋铭无奈地看着他。
姜舒慢腾腾地切着牛排,点头:“不感兴趣。”
“毕业了……”
“毕业了在家玩儿也不进公司。”姜舒没等他说完就截断他的话。
姜总那个老狐狸在他成年后便把名下仅剩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剥了百分之十五到他名下,加上他哥名下的百分之二十五,他最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公司牢牢被他们家掌握在手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当然,万事总有前提。
前提是——他们一家人必须一条心。
他爷爷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后例行家族传统把公司留给了大儿子,剩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拿着少数股份吃红利。
可权利这东西向来最是诱人心,有机会站在高处,谁甘于屈居人下?
而妙就妙在姜总这个赌徒,他赌的不是自己两个弟弟和唯一的妹妹对公司是否有觊觎之心,而是赌自己的小儿子是否跟他、他哥一条心。
堵不如疏,相比去忧心未来他是否对公司抱有有想法,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用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一个恰好能给他哥未来造成麻烦的分量来赌他姜舒的想法。
若他对公司抱有想法,姜总退下后,起码在几年之内,他哥即便手握公司一半的股权,在那个位置上坐得也绝不会轻松。而只要他有一丝想要争夺公司的想法露出,他那两个如狼似虎的叔叔绝对会站到他这边,当然,并不是帮他,而是利用他手中的股份和他哥打擂台。
等利用他恶心完他哥,再恶心恶心他那已经退下去的暴躁老爸,如若他姜舒再蠢点,他那两个叔叔使点计谋把他的股份弄到手,到时候估计才叫真精彩。
姜舒嚼着口中美味的佳肴,心思百转也仅在几秒之间。
所以他一直非常不爽姜总那个奸诈的臭老头。
你只给我百分之十四我也不介意啊,让他哥日后手握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绝对掌权那不是更好,甭管他日后有没有别的想法均无屁用,非得给他哥搞点危机感出来才好。
也不怕玩脱了。
“最近二叔给我电话打得挺勤。”姜舒放下刀叉,拿起手旁的毛巾擦了擦手。
“说什么了?”蒋铭随口问道。
“问我放假回不回去,绮梦放假要去国外度假,让我有时间就和她一起去玩儿,一律花费他报销。”最后一句说完姜舒自己都笑了。
“在我们面前就算了,在外记得要称呼表姐,不能直呼名字。”蒋铭皱着眉说了他一句,
姜舒顺手握拳晃了晃,跟他哥讨饶:“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样,叫姐我真叫不出来,都要三十的人了,说个话比小姑娘还嗲,上次还跟我撒娇,真受不了。”
绮梦是他二叔家的女儿,就比他哥小几个月,整天说话嗲兮兮的,谈的男朋友比一足球队还多,玩得开不忌口,在圈子里名声非常差。
蒋铭皱了皱眉,显然也非常不喜绮梦那个德行。
姜舒靠在椅背上,微微偏头看着窗外的夜景,过了很久,突然道:“我把股权全权委托给你打理,哥,你愿意吗?”
蒋铭闻言一顿,抬头看他。
姜舒没回头,愣愣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爸什么意思我知道,他不希望我俩重蹈覆辙。我天生就是个懒惰性子,让我每天按部就班去公司,晚上还要带工作回家,周末到处出差的日子我真干不了。钱我在乎,权我真的不在乎。”他偏头看着蒋铭忽地一笑,“哥,你会管我一辈子吃穿不愁的,对吧?”
蒋铭取下眼镜,捏
了捏鼻梁,双目如鹰隼直视姜舒的眼睛:“你是我弟弟。”
“爸也会管他弟妹吃穿不愁一辈子,可他们还是不满足于此。”姜舒看着他,“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性格你也知道,爸妈不想未来我俩为了争夺家产伤了兄弟情,我也不愿意你未来会防着我,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家人在我心中的地位比什么钱权重要得多,二叔他们的想法我不会有,我要亲人,不要其他。”
这是要敞开肚皮说心里话的意思了。
蒋铭看着他,姜舒毫不躲闪地回视。
他几乎是他哥看着长大的,蒋铭比他大十岁,两人的交际圈截然不同,可他们感情却很好,这是他们的母亲和父亲多年共同努力下的成果。
姜舒是姜夫人用半条命换来的宝贝小儿子,同时也是这个家庭得来不易的成员,蒋铭从未嫉妒过,也未担忧过这个弟弟未来是否会抢走一部分属于他的东西,即便他那时才十岁,可从小就受到的精英教育已经让他知道了一些成年人才会思考的事情。
他依旧疼爱这个弟弟,这种疼宠甚至超过了他的父母,更甚他连对自己的儿子都没倾注过这样的感情。
蒋铭从没怀疑过他看着长大的弟弟会因为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在有未来的某一天和他站在对立面。
“那是父亲的想法,我从未怀疑过,你不用多想。”蒋铭沉声道。
姜舒摇头,“股权在我手中起不到太大作用,反而掣肘你,既然如此,还不如给你,顺便还能给二叔他们敲个警钟。而且……”
姜舒面无表情:“爸不是让我选吗,我总不能让他失望。”
蒋铭失笑,托了托眼镜:“他就是那样的性子,别跟他计较了。”
姜舒撇嘴,他相信他爸给他股份是真心为他未来着想,可他依旧很不爽。
想要什么答案,直接问他不好吗,非要搞这么多幺蛾子。
既然是家人,有什么是不能提出来放明面上说的。
“哥,你回去后准备下文件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把股份全权交由你代理,当年爷爷把公司交给爸,爸身后有两个兄弟虎视眈眈,我没法帮你分担公司的压力,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不会托你后腿,你只管往前走,不要有后顾之忧。”
蒋铭沉默。
姜舒说完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活动脖子,眯着眼说:“我志不在此,所以还是要辛苦哥哥扛起家族重担啦,弟弟只管享受生活,专心追求自己喜……”欢的男人。
他双手一顿,弯曲的背脊挺直,视线停在侧前方对立而坐的二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