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气渐渐转凉,晚风刮在脸上,带来一股惊人的寒意。
黑色宝马停在江岸边,逼仄的车内静默无声。
两旁的路灯闪着微弱的光,月色下的水面波光粼粼,不时闪过一抹银丝,如梦如幻。
江亭拉开后车门下了车。
林因在驾驶座坐了一会儿,也下了车。
河岸两旁坐落着几栋尚未拆迁的老旧小区,蔓藤爬满墙,白色的墙壁凹凸不平,历经风雨,露出里面的石砖表面,破败萧条。
这条小河流除了住在附近的住户,少有外人知晓。
林因把车开到这里,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江亭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嘴里,没点燃。
“那时候你们租的房就是那一栋吧?”林因看着河对岸那栋爬满了地锦的九层小高楼,“这么多年过去,都快认不出了。”
江亭的目光落在河对岸那栋日渐老旧的小楼上,就像在看一位日暮西归的老人。
“当时这个地段的房价比别的地方都贵,”林因走到江亭身边,感叹,“时光变迁,如今周围都拆迁了,只剩这里还和当年一个模样。”
江亭一脸淡漠听他追忆往昔,“后悔了?”
林因的身体一颤。
江亭一笑,几分嘲讽。
林因不堪重负地垂下头,双拳紧握,肩膀发抖,“对不起,我当年……”他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出人头地,脱离朝不保夕的日子,这已经成了他人生中的执念,所以当那个难得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放弃,也不可能放弃。
所以他放弃了爱情。
他已为此尝到苦果,他百般后悔却不知从何说起。
“闭嘴!”江亭把嘴里的烟狠狠丢地上,睚眦欲裂。
他喘着粗气,像一头突然被触了逆鳞的巨兽,盛怒不已。
林因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江亭身量极高,给人带来的压迫感不容忽视,林因当年就亲自见证过尚是少年人的江亭有多不好惹,经过岁月磨砺的江亭,如今的江老板,比当年那个冲动热血打架永远冲在最前面的男孩儿还要让人惧怕。
林因突然意识到,江亭还是那个江亭,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惧怕江亭,亦如当年江亭带给他的感觉,这个男人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的。
林因手脚发凉,是面对压倒性暴力的恐惧,下意识的,由不得他控制。
江亭指着他,眉头紧拧,“你为了一个出国的机会放弃他,现在又摆出一副念念不忘的作态,林因,你恶心谁呢。”
他对面前这个人满心恶意,“你该庆幸野望当年对你全心全意,若不是他,你以为你能安安心心在国外待上这么多年?林因,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当年放弃了什么,现在后悔了?”
江亭面目狰狞,却又满腔悲意,“我告诉你,晚了。”
林因无法承受地抱住脑袋。
他后悔了,他早就后悔了,他无法形容自己有多后悔,从上飞机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身处陌生国度,看着来往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差点就买了返程的机票。可是不能啊,这或许是他这辈子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熬过去就好了,等他回来……一切都能重新开始的。
他怀着对未来的向往,又整日沉湎过去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被反复折磨煎熬。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的,野望的电话从此关机,他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怎么可能真的结束了。
不可能!等他……等他回去就好了。
可他回来了,那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因真的怕了。
“告诉我他在哪里,”他拉住江亭,眼中满是祈求,“告诉我,江亭?”
江亭捏住他的手腕,前一秒失控激烈情绪好似一场幻觉,他收紧五指,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抽离,淡声道:“别这么自私,既然已经放弃,就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你已经得偿所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留他一片清净吧。”
林因缓慢地蹲在了地上,一声压抑的痛吟溢出,四肢百骸都发出阵阵抽痛。
江亭站在十字路口,他原打算回家,又想起现在还等在酒吧的小孩儿。
他几乎不用猜,都能想到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犹豫再三,还是拧着眉回了酒吧。
姜舒一眼就看到他了,江亭离开多久,他就在门口站了多久。
江老板杵在马路边儿没动,他福至心灵,走了过去。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谁都没有先开口,两人并肩,漫无目的往前走着。
走出酒吧那条街后,周边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就像从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乍然来到一条寂静无人的清幽小道。
黑暗滋生勇气,失控、和冲动。
“我……”姜舒停了下来。
江亭也停顿步伐。
姜舒比江亭矮了一个头,俩人一高一矮,一个仰着脖子,一个低眉垂首,从远处望去,画面竟莫名和谐。
“我从第一眼见着你就惦记上了,日日惦记。”姜舒脖子一梗,直接了当,“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在江亭离开的那一个多小时里,他默默模拟了好几种表白方式,直接的、委婉的,还是别的……事到临头他才发现,无非就是把心意毫无保留告诉对方。
所谓准备,无非是消磨紧张的下意识行为而已。
可“喜欢”两个字实在让他陌生,尤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那感觉艰难得就像吞了两把刀,满心不自在。
他也有着姜家男人都有的通病,喜欢多在行动,不在嘴皮子的一碰一合间。
然而,良久没听见回答。
姜舒心里咯噔一下,开始有些慌了,手指无意识抠着掌心,摁出道道月牙。
江亭眉心紧蹙,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小孩儿抱着什么心思接近,这种事经历多了,他一开始没当回事,小孩儿也没挑明,他更没法说什么。
不可否认,姜舒不招人讨厌,说话做事进退有度,从不让人为难,长得也讨喜,连不太亲近人的独行侠阿发都很喜欢他,更不谈展新。
小孩儿脸上的慌乱让他有些开不了口。
江亭从未对任何事情有过犹豫,他的人生向来直来直往,今晚面对一个捧着一个纯粹心上前的男孩儿,难得哑了口。
“没事儿,没关系,我知道了。”江亭的反应已经给了他答案,姜舒扯了扯嘴角,硬是笑了出来,见他眉头拧得紧,反过来安慰他,“我就当练习了,先声明,这次不作数,我下次……还会有下次的,你要习惯。”
江亭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姜舒摆手,往前走,一脸轻松的样子,“好事多磨,好事多磨……你别以为我就这么算了,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以前没挑明我还能收敛两分,以后……以后你就知道了,总之我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越这样,江亭两条眉皱的越紧。
姜舒转过身,先前那点失落早就烟消云散,如今只剩下一身飞扬的
自信,“江老板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啊,我追起人来可是很可怕的。”
他一直说,不停的找话题说,就想缓解表白被拒的尴尬。
他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给自己谋福利,“作为被拒绝的补偿,能不能加个微信再顺便交换个手机号码?”
“补偿?”江亭双手插兜,跟在他身后,没有让场面冷下来。
“别人是不需要的,可我不同。”
“哪里不同?”
“我,”姜舒倒退着走,戳着自己的心脏,“玻璃心啊。”
江亭看着他,姜舒回视,双手举在头顶,对他比了个心。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可他其实早有预感,若江老板对他有意,两人之间的相处就不会寡淡如白水没滋没味,究其根源,无非是江亭对他没感觉罢了。
江亭拒绝,甚至不喜欢他,都不意外。
那样的男人,能轻易喜欢一个人才是笑话吧,他又不是人见人爱的人民币,就是钱还有人不屑一顾,何况他。
人一旦不钻牛角尖,想事情就通透,至少不会在负能量中无限沉沦。
某些事一旦放到明面上,做事说话就不会像以前一样束手束脚有所顾忌保留,很显然,姜舒发现在他挑明后,他和江亭的相处比以前更放松,自在。
他向来会利用自身优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比如,他就发现江亭对他有些试探般的出格行为非但没有抵触,反而会纵容的时,尾巴立马翘了起来,胆子也变得更大。
被拒绝有什么了不起。
“我就在这儿打车,”他拿出手机直接塞江亭手里,“补偿。”
江亭的私人号码知道的就那么几个,姜舒怕他拒绝,在旁边富有感情地吟唱,“手机,微信,补偿……补偿,微信,手机……手机……”
江亭在拨号界面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拨通。
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把手机还给姜舒。
“微信呢?”
“就手机号。”
“那我回去就加你,你不会不通过吧?”姜舒抱紧手机。
手机号都给了,还差个微信吗。江亭伸手拦住出租,自己退到一旁,“回吧,很晚了。”
黄色的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姜舒往前走了两步,上车之前又飞快转身,冲过去勒住他的腰,手在他后背狠狠拍了两下:“这是拒绝的报复。”
江亭眼中闪过一抹愕然,手僵在半空。
姜舒上车就摊在了椅背上。
兜里的手机在响,他却浑然不觉,司机从车内后视镜看他,“小伙子?小伙子你手机响了……”
“啊?哦,好,谢谢。”姜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摸出手机,按了接通。
“宝贝,妈妈让人给你带的东西已经到了,你抽时间去拿一下。”
“好。”
“给每个室友的东西我都分类好了,上面贴着标签,你记得给他们。”
“嗯。”
“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没有精神。”
“没什么,就是……饿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他委屈得想哭。
可又能怎么办呢……刚刚那种情况,又不能放任尴尬蔓延,若不装作不在意,他下次还有什么脸凑上去。
对着车窗哈出一口气,又伸手抹掉,反反复复,最后在上面画了个心。
“又没有按时吃饭,”希望家人拥有健康身体的姜夫人生气了,“你走之前怎么跟妈妈保证的,这才一天不到。”
“别生气,我睡过头了。”姜舒赶紧安抚她,连声保证待会儿就吃,母子俩又说了会儿,才挂断电话。
姜舒心情低落,回宿舍随便吃了点饼干填饱肚子,趴在桌上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