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酒杯不堪重负地被江亭捏碎,朗姆酒混合着鲜红的血液滴在米白色的吧台上,碎玻璃镶在他的掌心,他却浑然不放在心上,一双眼死死盯着阿发,似要把他戳穿。
那是他藏在心底最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这一刻,他甚至想捏住阿发的脖子。
“靠,你他妈别这么看我!”阿发真的被吓着了,他对江亭了解刻骨,因此格外清楚这人发起疯来他根本扛不住。
气氛僵硬,一触即发。
江亭瞪了他一会儿,突然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掌心,沉声道:“怎么分?”
“啊?”阿发一脸谨慎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怕他突然暴起。
“亲情爱情,”江亭很不耐烦,“怎么分。”
阿发愣怔,怪异地打量江亭片刻,一脸恍然。他突然意识到,或许江亭自己也曾有过迷惑,他思及江亭的成长环境,斟酌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野望的?”他开始怀疑江亭混淆了两者之间的区别,他和野望相依为命长大,把亲情误解为爱情,未尝不可能。
江亭面无表情:“林因。”
这个名字一出来,阿发神色一僵,一股深深的厌恶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林因和野望在一起的时候江亭才十四、五岁,屁大点他懂什么是喜欢?
“因为你哥大部分时间和那人在一起,所以你嫉妒了?”
江亭想了想,点头。
“你就没想过拆散他们?”阿发顺手从桌上拿了一包面巾纸丢给他,抬下巴示意他擦擦手上的血。
江亭胡乱擦了两下,抬头,目露不解,“拆散?为什么。”
阿发都要忍不住笑了,他妈,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喜欢?你要真喜欢一个人,凭你那性子怎么可能不把人抢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开玩笑吗。
他简直要笑死,江亭居然把对他哥的依赖当成喜欢,还一个人默默藏了这么多年?
“你笑什么。”江亭皱着眉把掌心里的碎玻璃扒拉出来,见他不停的笑,一脸莫名。
阿发摇头,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感情这种事岂是外人几句话说得清楚的,只有等他自己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喜欢和依赖,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他转身就走。
江亭在身后叫住他,“你还没说怎么分。”
“去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吧,小心感染。”阿发不愿多言,轻笑不止。
江亭满心烦躁,双眼死死盯着鲜血流淌的掌心。
阿发见他不动,叹了口气,让人去把医药箱拿来。
或许他未尝没有怀疑过自己对野望的感情,只是,是野望把他带出了黑暗泥沼,给予他新生,亲手教会他认识世界,野望就像一道光,又像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只能死死抓紧,然后在脆弱的童年时光里,把依赖积攒到一定程度转化为占有欲,在懵懂迷茫的少年时期,因为外人的介入,最后把相依为命多年的兄弟情混淆,成了他缄默多年不愿被人所知的“喜欢”。
阿发啼笑皆非,又怅然不已。
江亭不懂喜欢,也没人教会他什么是喜欢。
“纱布没有了。”有人拿着医药箱过来。
“酒精和碘伏呢?”阿发打开医药箱一看,处理伤口的药物只剩空瓶,只有几盒感冒药原封不动放在哪儿,“找展新拿钱去前面的药店买点处理伤口的回来,多买点备着,你们用了都不知道给补上么,这东西店里能缺吗。”
“展哥出去了,我找谁要钱啊。”那
人嘻嘻哈哈笑,“上次老帽和人打架用完的,你骂他去。”
姜舒推门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展新不在,要钱找我啊。”
他走过去,笑眯眯点开微信,“给你转账,顺便去超市买点水果回来兄弟们吃。”
“哈哈,那先谢过姜哥了。”那人笑嘻嘻点开微信,给姜舒发了条私聊,然后没一会儿就收到一笔数额不小的转账。
姜舒见江亭坐在吧台上,头也不回摆手,“往好了挑,多买点,别拘着。”
“行,我会多买点亭哥喜欢的。”那人穿上外套,嬉皮笑脸地打趣。
姜舒见阿发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凑过去对他眨眼睛,“怎么拿着药箱,谁受伤了吗?”
阿发一见他就乐,把医药箱推他怀里,姜舒手忙脚乱接住,阿发朝不远处的江亭抬下巴,“你的江老板的手正在流血,就麻烦你去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吧。”
一听是江亭手受伤了,姜舒抱着医药箱就跑了过去。
米白色的吧台上,放着小块小块沾着血的透明玻璃,姜舒顺着江亭垂在一旁的手臂往还流着血的掌心看去,脑袋一炸,满眼都是面前那只血肉模糊的手。
“这是怎、怎么弄的?”姜舒吓到结巴,手忙脚乱打开医药箱,翻来覆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用的碘酒,“怎么没有消炎的,纱布呢,怎么纱布也没有,棉签也没有,怎么什么都没有……”
江亭见他急得团团转,屈指轻叩桌面,沉声道:“没事。”
“怎么没事!流了这么多血还叫没事怎样才叫有事!”姜舒抬头就吼,吼完两人都愣住了,他懊恼不已,垂下脑袋,低声说,“对不起。去医院处理一下吧,我不太会处理伤口。”
江亭不是很在意地甩手,甩了一吧台血珠子,摇头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
“这么重的伤你自己怎么处理,何况伤的还是右手。”姜舒态度难得强硬,他见江亭不在乎自己的手伤,气闷不已,“去医院处理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江亭看向他,姜舒雄赳赳迎视,一双眼瞪得又大又圆,大有你不去我就一直瞪你,把你瞪去为止。
姜舒在没表白之前一直是自持的,做事说话非常把握尺寸,绝对不会擅自跨入江亭的私人区域,可在表白被拒绝后他大有破罐子破碎的想法,他知道江亭不好惹,但他站在自己的位置从自己的角度试探过几次,他发现就算自己再放肆一点,江亭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既然如此,他就放肆了。
他坚持要江亭去医院包扎伤口,但在江亭眼里,这确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伤,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江亭从来没有对谁退让过,从来没有。
“去医院。”姜舒瞪了他一会儿,心里其实还是怂的,没有哪个人在面对江亭的时候会没有压力,尤其是他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严重,自己能处理。”
姜舒完全不能赞同他的话,可他软了下来,从医药箱里翻出医用钳子,小心翼翼握住他血流不止的手,抖着声儿说,“我没有任何处理伤口的经验,如果弄疼你了,你就告诉我,我先把你肉里的玻璃夹出来……是能夹的吧?需不需要一边止血一边处理?”他非常害怕因为自己没有经验加重他的伤势。
“能。”这点小伤江亭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从小到大受过无数次伤,最轻的也比这个好了不知道哪里去。
他看着小孩儿抱着他的手,一脸严肃,就像是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而每夹出一块带血的玻璃,他眼睛就红一圈。
“你……”江亭怔住了,看着他的眼睛。
“干嘛!”姜舒恶狠狠抬头,他除非是傻子,不然这种很明显是自己搞出来的伤他才会发现不了。
神经病啊!没事儿捏什么玻璃玩儿!
疼不死你!
他就最怕疼了。
姜舒吸溜一下鼻子,抓住他乱动的手,一脸专注地给他挑玻璃碎渣。
江亭难得被人甩脸子,愣了几秒,突然想笑。他动动手,姜舒连忙抓紧,唬着脸吼他,“憋动,疼。”
“不疼。”
“你是铁做的啊,流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
“感觉不到疼。”
“你猜我信不信你。”姜舒已经很久没对一件事这么专注过了,他尽量放松身体让自己不要太紧张而影响到手中的动作。江亭的手掌不是很大,但手指很长,掌心的纹路已经完全被鲜血侵染看不真切。
姜舒脸都白了,透明的玻璃渣嵌在血肉里,看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他把能找到的全都挑了出来,并先前被江亭胡乱扔到一旁大大小小的碎玻璃一起码放整齐,把钳子丢一旁,指着桌面上那一排,“江老板厉害,江老板大力士,江老板威武霸气。”他一边儿嘲讽还不忘抽纸巾帮他止血。
江亭动了动手,笑了起来。
姜舒微微使劲儿把他乱动的手摁了下去,不满道:“你笑什么。”
江亭摇头:“没什么”只是被他口嫌体正直的模样逗到罢了。
姜舒一脸狐疑,江老板很少笑,但每次笑起来的样子都让人惊艳,他俩现在的距离不超过一米,江老板的一只手还被他小心翼翼捧着……这世上估计也只有江亭能让他每时每刻不分场合地心动了。
姜舒偏开脸,突然道:“我没做过一件坏事。”
江亭一脸莫名。
“我还扶老奶奶过过马路。”姜舒接着说。
江亭更疑惑了。
姜舒恨恨地瞪向他,气得脸都鼓了起来,“我不是二世祖,我不会坑别人,更不会坑你,所以你不能躲我!”
江亭突然扭头朝不远处的阿发看去,这个大嘴巴。
“你别躲我行么。”姜舒郁闷得很,“被你拒绝我已经很惨了,你再躲我我岂不是更惨。”
江亭没想到阿发居然把这种事都跟他说了,他看向阿发的目光十分危险。
姜舒换了好几包面巾纸,那个去买东西的还是没回来,他开始反复念叨让江亭去医院包扎
在他锲而不舍的坚持下,也可能是被叨叨怕了,总之江亭还是去旁边的小医院让医生检查了一下,做了个比较全方面的包扎。
“这几天记得不能沾水,饮食清淡些,别忘了过两天来换药。”医生说。
姜舒点头,“记住了,谢谢医生。”
一直沉默的江亭跟着姜舒出了医院。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江亭站在医院门口,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请你吃东西。”
姜舒站在他身边,用同一个姿势望天,“作为帮你处理伤口的报酬?”
夜空宛若一口倒扣的锅,漆黑如墨,繁星点点,美如画卷。
“嗯。”
“算这么清楚的吗?”
“你起的头。”
姜舒想起江亭的手机号他是怎么弄来的,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
“想吃什么?”江亭问。
“撸……”他说了一半突然想起先前医生的嘱咐,顿时哑了声。
“……撸?”江亭偏头看他。
“串!”姜
舒憋红了一张脸,赶紧补充完。
江亭点头,带着他左拐右拐,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一片类似于夜市的地方。
“可是你不能吃辣啊,医生让你这几天饮食清淡些。”姜舒跟在江亭身后念叨了一路,可惜前面那人铁了心装没听见。
不,这次他听见了。姜舒听见江亭用懒洋洋的声调说:“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医生的话要听的。”
“我选择不听。”
夜市拥挤,摩肩接踵,姜舒完全不知道附近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他紧紧跟在江亭身后,由于人群过于密集,他不时会被路过的行人踩一脚,一路走得相当吃力。
江亭个高腿长,在人群里极为扎眼。
突然,旁边的小道上涌进一股人流,把江亭和姜舒岔开。
姜舒就这么眼睁睁却又无力的只能任由人流把他和江亭隔开,越来越远。
他站在原地,看着前方江亭高大的背影,被路过的人推攘撞挤,茫然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