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一个高大的身影矫健地翻起院子, 一把拎住扑上来的陈谷香的领子,毫不留情地将她给甩到了墙角。
角落里“哐啷”一声巨响,陈谷香哎哟一声,伴随着整齐码在那里的柴火滚到地上。
“正青哥。”晏缈赶紧拿着拴门杠跑到他身后。
“你没事吧?”符正青收回视线, 立刻就用目光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他还想亲手给她检查一下的, 担心小丫头身上受了伤不告诉他,但碍于礼节什么也没做。
晏缈连忙摇头,“她没碰到我。”
符正青在她头上拍了拍,往墙角扫了一眼。陈谷香滚到角落里半天不起来,满身柴火块她也不管,躺在泥地上大声哭了起来,边嚎边骂他们欺负她一个老婆子。
晏缈心里啐了一口气,原主“晏缈”也当真是被那本书的原作者给坑得不浅,给她安排了这么一门亲事!
“怎么回事?”符正青问。
晏缈就将陈谷香那些偏激的话又给他说了一遍。
符正青的脸色微沉, 走到陈谷香身前站定,沉声说道:“陈谷香,是你儿子王海为了前途想害人在前,跟晏缈没有关系。”
他顿了顿又说:“王海会有今天的下场,与你这个母亲没有将他教育好脱不了关系,你应该知错就改,教育他好好改造,洗心革面,而不是到晏家来闹, 这件事本身就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他说的都是实话,然而陈谷香如今已经因为被抓去坐牢的儿子陷入了某种魔障,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她一边哭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喃喃地说:“都是晏缈这个丧门星害的,都是她害了我儿子!都是她这个丧门星害的!”
符正青眉心狠狠拧起,陈谷香要不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他早一脚把她踹进清水河里了!
因为符正青在这里,陈谷香没敢再动手,她一边哭着一边喃喃地骂着晏缈,魔障般地走出了晏家的院子。
晏缈赶紧过去将大门栓住,回来见符正青表情难看,心里有点酸还有些发软,小声哄道:“正青哥,算了,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唉。”
符正青觉得这事没这样简单,晏缈和王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过有他在,他不会让人伤害晏缈。
晏爱国也叹了口气,说道:“这王海真不是个东西,当初我们真是瞎了眼了。”还差点害了宝贝缈儿,真是想想就后怕。
“这也不怪你们,毕竟你们也不知道王海会是这种人。”符正青宽慰道,而后见院子里满地狼籍,弯腰将满地的柴块拾起来码好。
晏缈吐了吐舌头,赶紧过去给他帮忙。
陈谷香从晏家出来,神游似地走回家,刚进家门,一个老太也跟着钻了进来,正是之前去晏家提过亲事的何婆子。
陈谷香嘴里还在喃喃骂着晏缈坏话,何婆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去过晏家啦?”
陈谷香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何婆子笑了笑,自顾自在旁边说道:“他们晏家的女儿可不得了,一个小小年龄克死了未婚夫,一个害得前未婚夫去劳改所,这做的是什么孽啊?”
这话终于让陈谷香有点反应,她皱着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话里的意思呗,”何婆子往她身边坐了坐,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家大女儿晏芬,以前有一个未婚夫,但是订婚没多久就被水淹死了,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我却是知道的,那孩子被救上来时,就已经断气儿了,那肚子鼓得老高,脸都泡得变形认不出人样儿来了,你说她们这一家子,是不是害人不浅?”
陈谷香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起来,“是她们害了我家小海!”
何婆子菊花似的嘴唇抿起一个不明显的笑,说道:“我看呐,还是不要与他们家走太近好,你看这么大一家人,把日子过成啥样?听说她家那小丫头还勾搭上旁边那家的符正青,他可是公安局副局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看上这么一个乡下丫头,这要是我儿子,我保管给他娶个城里的闺女儿。”
何婆子一把年龄了,却用这样的话语来说两个小姑娘,着实太过尖酸刻薄。然而陈谷香现在思想偏激,完全不觉得她说的话有问题,还认定了就是晏家两个女儿有问题!
“是了,是了,就是她们命里克夫,所以才会害了我儿子一辈子!”陈谷香说着就呜呜哭泣起来。
她心中存了这种思想,打从那以后,她逢人就说晏家两个女儿克夫,说她们害人不浅,生生将两个清白无辜的女孩儿给妖魔化了。
尽管此时还是在文化运动时期,一切迷信的东西都会被打为封建迷信,但是某些东西是根植在老百姓骨血里的,她说得多了,又说得有理有据,便渐渐地有人相信了。
时间慢慢向前,很快,如火如荼的秋收到来了。
这段时间,生产大队要收稻谷,还要掰玉米,挖红薯,事情一茬接着一茬,这是整个大队接下来一整年的口粮,一点马虎不得。
扎人的秋老虎明晃晃挂在天上,男人们都去收谷子了,女人则被分派去掰玉米。
晏缈早上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要去上班的符正青,符正青很舍不得媳妇儿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要是他能早点把人娶回家就好了,让她安心在家做官太太,可惜这丫头死犟,就是不松口答应他。
符正青也舍不得逼迫她,帮她把帽子的绳子系紧,又瞧了瞧她的袖子,说:“要是太累就别干了。”
晏缈笑,“我不干,你养我呀?”
符正青双眼倏地亮了,连连点头说:“我养我养!”
晏缈乐了,“我有手有脚的,干嘛要你养?”
符正青叹了口气,低头检查她的背篓,“带水了没有?我给你的糖你带点在身上,要是太累就吃一点。”
虽然符局长有点婆妈,但是曾经是孤儿的晏缈还是比较喜欢被人这样关心的,她心里有点甜,说道:“好,我都带着了。”
符正青还是不放心,但是该说的都说了,也没啥可说的。两人在门口站了半晌,都有点舍不得走,晏缈看时间不早了,就说:“那我先去上工了,你也赶紧上班去吧。”
自打出了王海那档子事,赵进喜和符正青是彻底撕破脸了,赵进喜还在吴国梁那里说了符正青不少坏话,连带着吴国梁对符正青的印象也很不好,符正青现在的处境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风光,晏缈挺心疼他的,可她帮不上什么忙。
符正青想摸摸她的头,又碍于礼节什么都不能做,抬手在她头:“我下班回来去给你帮忙。”
晏缈不想拒绝他的一片心意,轻轻点头说:“好。”
时间实在不早了,晏缈只得跟他告别,背到背篓去上工了。符正青又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骑车去了县城。
晏缈要去掰玉米,晏家其他人都被分去打谷子了。
他们大队的田地有好有坏,打谷子时都是全村人一起出动,挨着田收,不过也会男女分工干活。例如面积大的良田,收的谷子多活重,就分给男人去干,女人们去收那些开在山上或者沟里的小田,当然也不尽然是如此,男女混合干活也是有的。
晏芬今天分到的活,就是去收山湾里的谷子,和她一起的有几个已婚妇女。
那几人都是嘴巴比较敞的,最近听到了好些晏家两个闺女的八卦,此时看到她,那个嘴巴大的张嫂子竟然忍不住当面问起了她。
晏芬性情大方爽朗,可到底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儿家,被人当面问起这种事,心里又难堪又难受。
这些女人可能自以为自己隐藏的好,但是她们的眼神里还是透着一股看奇怪事物的打量神色。
“我劝你们嘴巴积点德,不要拿已经死去多年的人当消遣。”晏芬沉着脸丢下一句,就拿着割谷子专用的刀去了另一丘田,不跟他们搭伙了。
那几个女人瞅着她的背景嗤了一声,张嫂子翻着白眼小声说道:“自己命硬克死了未婚夫,这么大了还没嫁人,也不知道在神气什么。”
另外几个到底还是觉得这话太刻薄了,笑着打圆场,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
在陈谷香不遗余力的“宣传”下,整个村子都是关于晏家两姐妹的流言蜚语。而且这流言越传越变味,慢慢地就变成了,晏芬当初那个未婚夫死的时候她就在边上,人明显就是被她克死的,晏缈更是不得了,亲手把自己的前未婚夫送进劳改场,就因为她和那谁谁勾搭上了。
这些话传得相当难听,大队里一部分有理智的人听一听就知道这是在传瞎话,压根不打算理会。还有一部分人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边传着闲话一边还往里面添油加醋,恨不能亲自上台给全村人说一段书。
晏缈来自现代,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她一直在调查这流言到底从哪里传出来的。
晏芬就不同了,她只是这个年代一个普通的尚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对人生和未来有憧憬,名声问题关系到她的整个人生,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这天被人当面问到脸上,她当时把话怼了回去,事后却越想越伤心,觉得自己名声已经坏了,这辈子可能就要嫁不出去了,说不定还要拖累家人被人戳脊梁骨,一时越想越偏激,越想越绝望,下了工后就跑到清水河边,心想还不如死了一了白了!
“喂,你干什么呢?!”
就在晏芬站在河边,一时想不开想一头扎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吼道。
晏芬回头看了一眼,是他们生产大队的队长李秉贵。
李秉贵作为整个大队的队长,管理着大队的生产和生活,在大队很有说话的份量。晏芬和他接触不多,只知道他为人严肃认真,对他很尊敬还有一点点害怕。
“我、我没干什么,就想在这儿坐一会儿。”晏芬擦擦脸上的眼泪,抽泣着小声说了一句。
李秉贵看出来了,他背着手走到河边,和她离着两米的距离,说道:“不要太在意别人说的话,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干活很勤快又认真,比那些只会偷奸耍滑的大嘴婆子好很多了。”
原来他是看出来她想不开了,所以才叫住她的。晏芬有些难为情,她刚才被这人吼了一嗓子,刚才想不开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也觉得挺后怕的,要是她真做了傻事,爷爷奶奶爹妈他们该多伤心呀,说不定还会更加影响妹妹的名声。
“谢谢。”晏芬很少跟男同志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闷头说了声谢谢。
接下来清水河边就沉默了。夕阳西下,秋老虎将整个西边的天空染上了层层叠叠的绯霞,有橘红色的、橙色的、粉色的、紫色的和蓝色的,像在天上打翻了颜料桶一般,再倒映在幽幽清水河上,好似整个天地都倒转过来了,一切都那么美。
晏芬看着看着,这段时间积压在胸口的郁气也慢慢消散了。
一直沉默的李秉贵突然再次开口了,“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人生还长得很,不要想不开。”
是啊,这个世间还这么美,还有那么多爱她的家人,刚刚她确实是想岔了。晏芬此时也很后怕,要不是生产队长及时叫住了她,她怕是……
她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想做点什么,就对李秉贵深深鞠了一躬,感激地说:“谢谢谢谢,真的很谢谢您,我想开了,以后会好好上工,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李秉贵嗯了一声,说:“我送你回去。”
极少和男同声接触的晏芬脸上一红,“这、这……”孤男寡女的,万一叫人看见了……
李秉贵背着手往前扬了扬下巴,语气习惯性地不容人置喙,“走吧。”
晏芬也下意识转身往回走,顿时脸更红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晏家走,中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眼看要到家了,晏芬才想起什么,转身对李秉贵说:“队长,今天真的谢谢你,我已经完全想开了,这件事,你不要跟我家人说,我怕他们担心。”
李秉贵点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回去吧。”
“谢谢。”晏芬再三道谢,转身跑回了院子。
李秉贵目送她到家关上了院门,这才转身。
符正青骑着自行车回来时,与李秉贵撞了个正着。两人挺熟悉的,他和李秉贵还有晏时是同学,都是一起长大的,所以李秉贵才将自己堂妹介绍给他。
“你怎么来这边了?是有事吗?”符正青停下车,李秉贵做为大队的队长,也挺忙的,突然过这边来肯定有事。
李秉贵顿了顿,忽然反问他道:“你和晏家小妹在处对象?”
符正青点头,“是的。”
他以为李秉贵是因为自己堂妹的事才有这一问,但是李秉贵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很意外。
“关于村里的流言你都听说了吧,”他顿了顿又说,“稍微注意一下晏家两姐妹的安全,我怕她们会想不开。”
符正青眉头深深皱起,他最近要么在忙工作,要么忙着跟晏缈腻在一块,还真没听到村里的流言蜚语。
“发生什么事了?什么流言?”符正青皱眉问。
李秉贵见他不知道,就把那些留言都跟他说了一遍。
符正青大怒,“简直岂有此理!这是思想觉悟有问题!”他是跟晏缈混得多了,张口就用她的口气说话。
李秉贵也点点头说:“我刚才在河边看到晏芬,刚把她送回家去。”
符正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顾不得再和李秉贵多说,心急火燎的往回赶。那些丫头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可这事毕竟不是小事,他也怕她会想不开。
……
晏芬回家后,把情绪掩饰的很好,见小妹在炖肉,还笑眯眯过去帮她烧火。
晏缈在焖猪蹄儿,最近忙秋收,大家的活特别累,所以油水必需准备得足足的。
现在晏家条件越来越好,因为晏缈做菜的手艺棒,来她们家打牙祭的人还挺多的,尤其是村里那几个有钱的知青,时常给她家送粮票,以至于晏缈现在明目张胆在家里炖肉,也不怕别人闻见味儿了。当然晚上偷偷做的肉还是要注意的。
“缈,除了猪蹄今天还有什么菜呀?”晏芬想通了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她不想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甚至想过要是以后嫁不了人,那就一辈子帮家里干活,他们家小宝小桢这么乖,肯定不会介意的。
“还有排骨和炒菜心,大姐,火不要太大了,不然一会儿肉都炖化了。”晏缈用汤勺尝了点味道,感觉还行。
“成,正好我在灶里闷两个红薯。”晏芬把烧得正旺的炭扒开一点,往灰里塞了两个小红薯。这小红薯是晏宝在地里捡的,偷偷拿回家了没交上去,烤来吃了毁尸灭迹正好。
姐妹两正说着话时,符正青忽然匆匆跑进院子。
“正青啊,啥事这么着急?”马秋英坐在院子里乘凉,看到他,笑着喊了一句。自打她知道正青和自己小女儿的事后,除了一开始不太乐意,后来却是对符正青越看越满意,不说他的外在条件,光是他对自家、对晏缈那份心,村里就没几个人能做得到。
“婶子,我来找缈儿有点事,她在吗?”符正青压下心中的焦虑和愤怒,以免让她看出些什么心里难受。
“在的在的,”马秋英扯着嗓子冲厨房吼了一声,“缈,你正青哥来找你了,你出来一下吧?”
晏缈刚将菜心下锅,锅里哧啦一声响,她差点没听到母亲的喊声。
“哎,我这就来。”
晏芬从灶前起身,笑着说:“你去吧,我来炒。”
“那行。”晏缈把锅铲递给她,吩咐她不要炒的太老,在围裙上擦把手就出来了。
“正青哥?怎么啦?”家人都坐在院子里好奇地看着他们俩,晏缈哪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眼神示意他出去说。
符正青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小丫头笑眯眯的,脸上有一点羞涩,但那股子朝气和机灵劲仍然在,他才松了口气。
符正青接到她的眼神示意,转身往外走,晏缈往旁边看了看,见家里人都笑眯眯看着她,她脸上一红,赶紧跟了出去。
“正青哥,怎么突然来找我?有事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竹林边,晏缈见有些竹叶的叶片从枝桠上落下,在空中飞快旋转飞舞,特别漂亮,扔不住伸手去抓。
“对不起缈儿,村里的流言蜚语,我都不知道。”符正青有些惭愧。
晏缈说:“这有什么,不过就是些闲人的几句话,我不在乎。”
符正青笑了笑,见那片竹叶最终落到她的头顶,伸手把竹叶拿下来,放到他手心里。
晏缈看看那竹叶,见他情绪不好,笑眯眯跟他说:“符局长,你知道女人都希望收到什么礼物吗?”
“什么礼物?”符正青含笑注视着她的眼睛。
“花啊。”晏缈眨眨眼睛,说,“可你却送我一片竹叶,真是个直男。”
符正青恍然大悟,说:“我们单位院里种了花,明天我摘一把给你。”
他顿了顿,略有些紧张地问:“直男是什么?”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词,是他哪里没做好吗?
“直男就是说你们男人想事情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多拐个弯多想一想,而且最后想出来的结论总是跟女人想要的东西大相径庭。”晏缈背靠在一根竹子上,这边地势偏高,远远地几乎能看到整个村子的轮廓。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远处云彩上染的霞光渐渐淡去,被青墨色的天幕替代。
符正青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不怕死地说:“我觉得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小丫头片子就是事多。
晏缈立刻瞪他,“是你们男人太笨。”
符正青笑,露出的一排大白牙显示他心里有多开心。
晏缈也笑了,符正青一直盯着她看的眼神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踢踢脚下的泥土,转移话题说:“正青哥,你知道是谁在背后传谣言吗?”
“是谁?”说到正事,符正青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晏缈气愤地说:“是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一个残疾,想娶我姐我妈肯定不答应,结果她们就怂恿王海他妈在背后造谣坏我们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上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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