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上火车的那一刻,高亮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去趟医院看他妈。虽然说是只会给他拖后腿的妈,但也是他亲妈啊。不去医院看一下,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可要是去医院,火车票就浪费掉了。现在的钱可不好赚……
高亮努力给自己找借口的时候,他爸出现了。
钱钱钱,就知道要钱!身为父母,而且还是年纪不大的父母,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双手赚钱!高亮说完那四个字,就把脸转过来,连个余光都没给高满才。
若是之前儿子说“省城有事”,高满才肯定会大手一挥——“儿子,有事你就去忙吧!”
但是现在,高满才想到还有两个星期就开学,儿子女儿的学费没着落,家里也是米缸见底的状态。大儿子有钱,就这么去省城不管他们了,让他们怎么办呢?好歹留点生活费吧。
“亮子,你有事就去忙,但是家里没钱了,你给爸留点钱,快。”高满才紧紧地扒着火车窗户,生怕火车走了,钱还没到手。
过去一个月,是高满才四十五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不用为钱发愁的滋味。他吃了好几顿肉,而且裴秀做饭还好吃。九月份开学,还能让裴秀给高灵和高兵交学费。就像高亮领完结婚证后说的那样,虽然他一个大学生娶了村姑很委屈,但是对父母和弟妹来说却是好事。
早上,听说儿子直接甩给裴秀三千块要离婚,高满才心情有些复杂,他确实不觉得裴秀够格当高家儿媳妇,但是真的离了,以后谁伺候他呀?谁给高灵和高兵学费啊?
所以,大儿子才是他们全家生活质量的保障。
高满才牢牢扒着窗户,站台上的车站工作人员也跟着火车跑,边跑边喊:“快松手,你不要命啦!”
车里的乘客也赶忙说:“同志,你这样很危险!快点松手。”
还有人跟高亮说:“这位小同志,他是你爸吧?你怎么不吭声?”
高亮恨不得原地消失。然而却是不可能的,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还没递过去,就听到他爸说:“才十块钱,够干嘛啊!亮子,我可是你爸啊。”
乘客帮腔说:“是啊,是你亲爸,怎么像打发叫花子似的。”
也有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这样真的很危险。”
刚说完,火车提速,高满才的手一松,一阵惨叫声渐渐变远。
饱餐一顿的裴秀谢过慧琴姐,准备回落夕镇。许慧琴推出一辆自行车,“走,姐送你回家。”
“那三叔呢?”
许三叔背起自己阉猪的工具箱,“你们骑车先走吧,我还要去干活。”
这个年代,刚工作两年就拥有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大概跟三十年后刚工作就拥有一辆轿车做代步工具的心情差不多。
许慧琴把车推出来后,还爱惜地把车把手擦了擦。
发现裴秀在笑眯眯地看着她,许慧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这车两天没骑了,有点脏。”
“那慧琴姐帮我把后座也擦擦呗。”
“你这个小丫头,居然敢笑话我!”
两人笑着闹着,回到落夕镇。
正在村口打猪草的高灵不停地朝路口的方向看。重生回来后,高灵最不抗拒的农活就是打猪草。因为这片既靠近河边又靠近路口的地方,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进落夕镇都要经过她打猪草的地方。
为什么高灵要守在这里呢?因为上辈子有一次陈晓月带她去了个很多省城政要名流才能出席的活动,在那里,她无意间听到有人说起一个对于她来说高不可攀的男人。据说他在1988年的时候去过落夕镇,寻找一个对于他来说很珍贵的东西。为什么那些身份显赫的人会聊到落夕镇呢?因为十几年后落夕镇迎来了发展的机会,松北市旅游局要把落夕镇打造成旅游古镇。
高灵重生回来之前,落夕镇已经是全国知名的旅游景点。
倘若能利用机会,早早认识那个男人,帮他把珍贵的东西找回来,她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成为他的白月光,大学毕业后再嫁给他……她这辈子的人生会很不一样。
上辈子,她沾大哥的光。这辈子,她可以让大哥沾光。
就是高灵浮想联翩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嬉笑声、单车的铃铛声……
没见识的土鳖!骑个自行车都能兴奋成这样。
紧接着,自行车拐弯,进入高灵的视线。
竟然是裴秀!还有一个……哦,原来是阉猪鬼许三刀的女儿啊。
这俩人怎么混到一起的?高灵赶紧回忆上辈子的事情,很快就非常确定上一世裴秀和许慧琴并没有交集。至于许慧琴,比裴秀死得早得多,而且死得很轰动。
如果没记错的话,许慧琴是她考上大学,也就是四年后才结婚。对于落夕镇来说,她结婚的时候已经是老姑娘。好不容易嫁出去,结果人家还挺挑的,不到半年,就闹着要离婚,说是老公打她。
男人打老婆,多正常的事情啊?怎么就她许慧琴特殊,打不得?
再说了,许慧琴有什么可硬气的?
畜牧局的工作,虽然是铁饭碗,但是一点也不光鲜亮丽啊?
还有,她又不像他们高家一样,有个在省城机关工作的大哥,只有个阉猪的爹。
就这种条件也要闹离婚?
最后的结果就是,离婚后,男人拎着硫酸,等在她下班的路上,从头浇到尾巴。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长。
九十年代初期,这起发生在松北市区的前夫报复前妻的案子,轰动全国。
正在上大学的高灵特别烦的就是新闻出来后,周围的同学总有人问:“高灵,你是松北市的吧?你认识受害者吗?”
真是丢人!
至于许三刀,他女儿半死不活之后,医院的治疗费用很高,他掏不出钱来,四处举债。好像还找没跟他们一起去省城的裴秀借钱,因为许慧琴出事的那个月,裴秀没有按时给省城寄钱。
一个阉猪的,能借到多少钱啊?根本不够许慧琴几天的医药费。许三刀就去找前女婿的家人要钱,结果对方说,是许慧琴不守妇道,还害得他们的儿子坐牢,让他滚。
当天晚上,许三刀拎着一桶汽油,把前亲家的房子给烧了。包括许三刀在内,还有那一家人,都死了。
裴秀竟然跟许慧琴这种前世不得好死的人混在一起?
高灵瞬间高兴起来。早上和裴秀正面交锋,高灵见识到两辈子都没见过的裴秀强硬又高傲的一面,心里非常担心她和自己一样,是重生回来的。
现在,高灵非常确定,裴秀不是。
重生的人,知道上辈子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和许慧琴这种可能会连累自己的人往来?
自行车骑出去一段距离,许慧琴才发现站在河边猪草丛里的高灵。
“小秀,你看,高灵是不是有毛病啊?那眼神,一点不像初中生,跟社会上的混子似的。一会凶巴巴,一会又小人得志的鬼样。”
许慧琴突然有点想不起以前高灵的样子了,从行政管辖的意义上来说,高家都不能算是落夕镇居民,而是下面的村民。她读中专后,回落夕镇的时间不多,再加上高家在镇子的最边缘,年龄也差了好几岁,所以许慧琴是真的想不起来高灵以前的样子。
后座上的裴秀,趁机揪了一把路边的狗尾巴草,才往后看了一眼。“大概是脑子有问题吧。”
一个比别人多活两辈子的人,竟然还如此不识时务,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什么?
来到裴秀家,许慧琴前脚刚跨进去,很快就被大壮给吓得往后缩。
“大壮,这是慧琴姐,就是前两天给你送饭的三叔的女儿。乖,别凶她,来跟姐姐打个招呼。”裴秀握住大壮的前爪,用她以为的汪星人的语气说:“你好呀,我叫大壮,是裴秀的狗弟弟。前段时间受伤了,不过我已经恢复得很好啦,请姐姐不用担心。”
许慧琴走进来,好笑地说:“小秀,我刚才怎么感觉这狗对你翻白眼啊。显然,它对你的话不是很认同嘛。”
畜牧局的工作,少不了要跟动物打交道,许慧琴确定大壮不会扑倒她之后,还给大壮检查了一下身体。最后得出结论说:“嚯,这狗子身体还挺好的。那么重的伤,竟然恢复得那么快。会不会是警犬或者军犬啊?听说前段时间运河上发生了一起走私文物的案子……”说到这里,许慧琴压低嗓门说:“有人说,听到枪声了。”
裴秀睁大眼睛,表情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很感兴趣地说:“这么刺激啊?”
许慧琴没好气地戳了一下裴秀的额头,“你这什么反应,觉得错过了看热闹的机会,很遗憾是不是?”
裴秀说:“人嘛,喜欢看热闹是天性。”
许慧琴说:“我是在提醒你,大壮可能是吃皇粮的。你对它有了感情,组织上找回去,你得多伤心啊?”说完,许慧琴一副见到新大陆的样子,指着大壮说:“你看你看,它也给了我一个白眼。这家伙很聪明,能听懂我们的话,肯定是个有编制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