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天亮了。

刑侦大楼彻夜未眠。

严瑕揉着眼睛, 洗了个冷水脸，看到镜中的黑眼圈，无奈地笑了笑。

选择了这份工作, 这就是常有的事。

明天还要赶飞机呢。今晚得好好睡, 还得把那些护肤品全带上……

严瑕一边盘算着该带多少行李, 小白又该交给谁寄养, 一边走回会议室, 查看孩子们的情况。

核对孩子们的身份还要一段时间, 他们在刑侦的会议室凑合了一晚上, 开着空调盖着毯子, 睡得东倒西歪的。

严瑕一路看过去, 直到最里面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张毯子，胖胖不见了。

她一怔，连忙转身出去，却在会议室门口碰到了胖胖。

胖胖显然被她吓了一跳, 又怕挨骂, 瑟瑟地不敢说话。严瑕看到他的小表情，叹了口气, “胖胖一晚上没睡吗？小朋友要睡觉哦。”

胖胖用力点头。

严瑕看了一下空调, 调高了两度。胖胖问她：“姐姐, 千千回家了吗？”

“嗯，昨晚就回家了。”

千千父母已经把她带回家了，还请了一周的假。

“那……”胖胖犹豫着, “我还能去幼儿园吗？”

严瑕蹲下，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反问：“胖胖敢去吗？”

胖胖怯怯地摇头。

幼儿园小朋友虽然年纪不大，但人际的喜好厌恶是与生俱来的。千千被胖胖骗回家的事情，小朋友们早晚会知道。到那时，胖胖就完全超越了坏孩子的界限，不可能被小朋友们接纳的。

胖胖低头：“千千，对不起……”

严瑕摸摸他小脸，让他再去睡会儿。

胖胖乖乖地爬回毯子里，看到严瑕给小冯的“儿子”盖毯子，“姐姐，这个不是哥哥。”

严瑕一愣。

胖胖小声说：“他不是以前的哥哥，我和以前的哥哥3岁就认识了，他下巴有我抓的疤。后来那个哥哥生了病，被叔叔送走了。现在的哥哥和以前的都叫小浩。”

严瑕意识到小冯的“儿子”只是个身份，背后可能有不同的被拐的孩子。胖胖说的送走，很可能就是被卖掉了。至于其他人为什么没发觉，很可能是孩子小时候不怎么见人，邻居不熟悉。万一容貌有变化，说是长开了也行。

要赶紧告诉顾明深和林队他们。

严瑕安慰胖胖两句，快步走出会议室，正好看见顾明深从另一头的审讯室出来。

“组长！”

严瑕快步跑去告诉他。顾明深皱眉，转头进去和林队说了什么，又告诉她：“你别担心，我们还在审人，一定能把小孩全都送回父母身边。”

他看见严瑕疲惫的神色，知道她一晚上又是帮他们联络各方，又是安慰照顾孩子们，累得不轻，便缓声说：“你回去睡一觉吧，这边有我顶着。”

严瑕笑眯眯：“哎呀，顾组长以公徇私了呀。放心，我没事的。”

顾明深叹气：“你啊……”

整个刑侦加班加点，他在这边审的是小冯，对面审的是李杰。他俩说话的时候，门冷不防开了，警员押着李杰走了出来。

程世贤对他们点点头，意思是基本搞定了。

严瑕目送他被押走，“组长，他这种扭曲的价值观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性格和三观有天生的因素，但基本来源于家庭。他是最小的、唯一的儿子，被祖辈和父母宠溺，极端自私，缺乏共情，是人格缺陷。他肆无忌惮地赌博，挥霍财产，虐待妻儿，正是因为他的心理世界中只有他自己。”

严瑕感觉最近要把二十多年的气都叹完了：“我不想评价他和长辈的关系，但胖胖要怎么办？”

李杰的拐卖儿童罪板上钉钉，这样一来，胖胖就失去了唯一的监护人。

韩璃试图和李杰的父母姐姐联系，除了李杰的母亲有一点不忍，其他人都不太想接胖胖这个烫手山芋。

在他们看来，李杰只要判不了死刑，迟早要出来的。谁接了胖胖，谁就不免要和李杰扯上关系。他们花了不少时间才和李杰划清界限，不想再沾上他了。

“爸爸！”

路过会议室时，门冷不防打开了。胖胖站在门口，怯怯地，又极渴望地看着李杰。

严瑕快步走过去。

胖胖颠颠地走过去，抱着李杰的腿。李杰愣了一下，犹豫片刻，用戴着手铐的手摸摸他的头，“胖胖……”

胖胖呆住了，然后笑得特别灿烂：“爸爸！爸爸！”

李杰不敢看他，灰溜溜地让警员带走了。

胖胖呆呆地站着，没有追上去，等严瑕走到他面前时，才发现他的笑变成了哭，小脸都扭曲在一起，生怕哭出来，让人笑话。

严瑕的手挨到他的那一刻，胖胖抬头。

“姐姐，我想要爸爸……”

-

第二天的航班是早上9点的，按照计划，落地正好在那边吃午饭。

然而天不遂人愿，清早起床就是漫天阴云。到机场一看，进出港信息一片飘红，候机厅里人山人海。

喻浩叹和韩璃起太早，都没吃饱，各端着一盒泡面在旁边吃得很开心。严瑕在给林队发消息，拜托他记得抽空去8楼办公室给小白喂食。

“在聊天？”

严瑕一怔，抬头见是程世贤，他端着泡面的姿势格外严肃。

“嗯，怎么了吗？”

程世贤坐在她旁边，打开手机划了一阵，给她看。

“这是……是叔叔阿姨？”

是上次在商场见过的那对中年夫妇，他女朋友的父母。照片上看起来更加年轻，没有那天见到的苍老。

“他们去见过胖胖了。”

严瑕又是一怔，“你的意思是……”

“事情过去很多年了，我经常带他们出来走走，就是想多陪陪他们。我给他们提过胖胖，他们很感兴趣。今天早上，叔叔发消息给我，说他们决定照顾胖胖。”

程世贤的女友是独生女，当年意外身亡，对父母打击非常大。程世贤一直在照顾他们，把胖胖的事告诉他们，大概是觉得，他们能借此看到一点生的希望吧。

“林队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他和李杰的父母联系过，对方表示会出一些钱，很感激他们能照顾小孩。最起码，以后胖胖不用每天吃薯片火腿肠了。”

高大的玻璃窗外仍是阴云漫天，严瑕却觉得心里一畅，说不上的感慨。

“谢谢你。”

程世贤罕见地笑了，“不用谢我。如果不是你注意到这个孩子，他可能就被亲爸卖了。投胎和为人父母，都是一门技术活。”

他难得冷幽默一下，严瑕禁不住笑了。

“以后他会住在叔叔阿姨家，以后想看他，我可以带你过去。”

“好的。”

程世贤推推眼镜，起身去泡面。严瑕看着窗边打电话的顾明深，不知不觉出了神。

手机又响起了鹦鹉叫声，严瑕一看，是花花幼儿园的老师打来的。

“喂？”

对面许久没说话，反而是背景音里有窸窣的响。

“喂，严老师？”

“……千千？是千千吗？”

严瑕一时激动，站了起来，刚刚开了半边的泡面摔在地上。

幸好没来得及加热水。

严瑕一边清理地面，一边辛酸地想。

“严老师，我听到你的声音啦。”

千千说话软绵绵的，严瑕的心跟着柔软了，“千千，这两天睡得好吗？有没有梦到严老师？”

千千老实回答：“做噩梦啦。但是有爸爸妈妈在，妈妈和我一起睡，千千就不怕啦。”

“千千真厉害！”

“嗯！”小丫头似乎笑了，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严老师，你知道胖胖转学了吗？”

“知道。”

“那，胖胖这两天有没有做噩梦呀？”

“严老师不知道哦，因为胖胖已经转学啦，去了别的幼儿园，还没有和我打电话呢。”

对面停了一下，似乎有大人在旁边教她怎么说话。严瑕仔细听，好像是千千的妈妈。

“严老师，我想和胖胖说话，但是现在见不到他啦，你能不能帮我转达呢？”

“当然可以呀，是什么话呢？”

“胖胖不是坏孩子，他只是有个坏爸爸。那天他爸爸还打了他，他还在保护我……可惜胖胖没有弟弟妹妹，做不了好哥哥。但是胖胖长大以后，一定会做一个好爸爸……”

童音稚嫩，严瑕霎时间视线模糊。

接触了太多人性的肮脏黑暗，陡然看到纯真和闪光的一面，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嗯，严老师一定会转达的。”

挂了电话，严瑕匆匆去洗手间洗了脸，重新上妆。回去时，却看到顾明深坐在她位置边，正静静地望着她。

注视着严瑕，顾明深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他不擅于用第六感解决问题，但第六感告诉他，这两天严瑕对他很有意见。

难道是昨晚的鱼煎焦了，他告诉了严瑕，导致严瑕不高兴？

但是前晚的鱼很好吃啊，虽然是外卖，也是她亲自挑的。

想来想去，大概就是他在小冯的麻将馆露的那一手了。可她不至于为了这个生气吧？

顾明深挑眉，难得心里有些惴惴。

等她坐回来，顾明深慢慢解释：“以前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不太喜欢打工赚钱，就用的这个办法。”

严瑕慢条斯理地说：“赌神，失敬了。”

顾明深失笑：“是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我已经被拉进赌场黑名单了，回国以后从没动过手，这份工作也不允许。”

他有心理学和数学两个学位，那些是他的特长，也是一大爱好。不过他自认为不会沉迷其中，只是作为生活调剂品，所以应该不会惹她生气才对。

“顾明深。”

“嗯？”

严瑕平静地问：“除夕夜打牌，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

——第五卷·结案——

作者有话要说：我难得这么勤快，望天

这下子知道组长的钱是哪儿来的吧23333其实埋了很多伏笔了，包括他书房里的扑克牌

明后两天小日常一下，星期四开搞新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