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向来忙碌, 一天24小时, 只有晚上能得片刻安宁。
值班医护们的脚步像是春雨一样, 在走廊里簌簌地响。顾明深发现小沁没有关好门, 便起身把门关上了。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躺在床上,思维像一团乱糟糟的线,不知往何处铺展。
顾明深很久没有这么早睡过了。
即便他已经住院这么久, 作息被强行扭转,每晚入睡前,他还是得给自己做催眠。
——放轻松,不要紧张, 白天很快就来了,又可以正大光明地工作了。
如果喻浩叹知道他的心声是这样, 怕是要惊呆。
真是个实打实的工作狂魔。
中年女人已经睡出了鼾声,小沁的呼吸声也绵长起来, 应该已经睡熟了。顾明深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强迫自己睡觉真的很煎熬。
让他去工作啊……
他无声地呐喊着。
于是,为了安定心神, 顾明深开始回想刚刚读过的那些学术文章。
然后他发现,他终于能沉静下来了, 而且有了些睡意。
他爱工作, 工作使他快乐。他闲得能发霉。
睡眠需要一个沉静的心态,顾明深眼皮渐渐变沉,随即有些迷糊了, 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一直跟在严瑕身后。他走,严瑕走,他跑,严瑕也跑。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却始终追不上严瑕。
“严瑕!”
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喊她。
这回她终于停住了。
他却莫名地不敢追上去,而是慢慢地挪着脚步,朝严瑕靠近,生怕把她吓跑。然后,在离她只有半米时停住了。
他发现,他居然不知道要对严瑕说什么?
在他靠近的过程中,严瑕一直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一头柔软的黑发垂在肩上,勾勒出令人遐想的梦境边缘。
“严瑕,我……”
他试着叫了一句。严瑕身形一顿,缓缓地转过身来。
然后,他在严瑕的肩膀上,看到了小白的鸟脸。见他呆愣,小白还哇地一声叫,似乎要叼他脑袋。
顾明深立刻惊醒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弗洛伊德说过,梦是满足被压抑的欲/望。
那他这个梦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对小白有什么执念吗?做这么奇怪的梦,他大脑皮层嗑/药了?
想到那只整天贪吃又黏人的走地鸡,顾明深就有些头疼。
病房里依旧黑漆漆的,房门的上半截玻璃透出走廊的一点点光亮。外面已经彻底安静了,听不见一点声音。
顾明深看了一下时间,半夜0点多。他已经做完一个梦了,要是平常,这个时间点他才刚准备睡觉,睡前还得看看书的那种。
他看了看旁边的两个人。隔着一张空病床,中年女人睡得很熟,四仰八叉的,被子都蹬开了。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小沁,只能看见床尾摆着小沁的鞋。
一切都很平静。
顾明深揉揉眼,打算趁着还有睡意的时候,赶紧入睡,省得待会儿又要自我催眠。
他换了一侧睡觉,伸展手脚眨眨眼,就发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顾明深一怔,还没想清楚,就看见了病房门的玻璃上,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是查房的护士?
他尚未得出结论,就听见门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外面在撬锁。
顾明深默然思考,没有大声呼叫,而是悄悄把手机摸进被子里,给赖医生发了一条消息。
正是这时,门啪嗒一声,开了。
顾明深没有直接跳起来,而是静观其变。如果对方是来害人的,他这边还有严瑕坐过的木质椅子,猛地一挥起来,把人打得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是肯定没问题的。
他没有动,对方在慢慢地挪动,还不忘把病房门虚掩上。
顾明深能感到对方在床尾停留片刻,可能在看他的个人信息牌。他没有停留多久,就直接走向了最里面的病床。
顾明深慢慢地伸出手,握紧了椅子横木,随时准备出手。这时候,他还收到了赖医生的回复,说已经通知安保人员,正在赶来的路上。
留给这个未知人物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干这一行比较讲究,抓人要抓现行,才不会留下狡辩的空间。
在他的注视下,这人没有动手,而是轻轻踢醒了小床上的人。借着仅有的微光,顾明深看到小沁噌地坐起,有些没睡醒,却似乎在和这人说话。
是熟人?
顾明深写了条“虚惊”的消息,却一直没有发出去。他紧盯着这人和小沁,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不知他和小沁说了什么,小沁下了床,窸窸窣窣地翻了会儿东西。他急不可耐地上前,从小沁手里抓过一个塑料袋,迅速揣进口袋里。
两人的说话声更大了,以顾明深的角度,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这个音量足够吵醒中年女人。
仅仅过了半分钟,那个中年女人就醒了过来。即使病房里很昏暗,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丈夫,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
安保人员也恰好这时候赶到。他们打开了病房的灯,看到了站在最里面的男人,立刻喝问他:“怎么又是你?!”
他们开灯的时候,顾明深就认出了他,正是白天和中年女人打架,还想闯进病房的男人,这家的一家之主。
偷偷潜入的计划失败,中年男没有一丁点儿害怕,反而振振有词:“我来看我老婆和女儿,这也犯法了?”
安保人员和他打过多次交道,很清楚他什么德性,满脸不耐烦地催他滚蛋。
“白天来打架,现在来看你老婆女儿?行了赶紧出去,快点儿,我们要锁门了。”
中年男很猖狂,“我就不出去,你们有本事把我抬出去啊?”
于是,安保人员应他要求,直接拥过来要抬他。中年男哇哇大叫的时候,他老婆一边拍打床铺,一边哭喊着要报警。
病房里乱成一片,顾明深叹口气,不轻不重地说:“你要是想报警,我可以帮你,直达刑侦队的那种。”
中年女人立刻安静下来,只是愤恨地瞪了顾明深一眼。
她这里消停了,中年男那边还在挣扎。两个安保抱着他往外拖,他像一只死狗拼命往地上扑腾,就是不让他们拖。
一来一往,中年男的裤袋里掉了什么东西出来。
是刚才的塑料袋。
中年女人一见就变了脸色,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安保人员捡起一看,里面装着一沓百元大钞,看厚度,起码有三四千。
“你小子来偷钱的是吧?要不要报警,啊?”
这个名头栽下来,中年男不敢挣扎了,像死狗一样被他们拖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而中年女人完全不见外,顾不上自己腿还吊着,挣扎着抓起东西就往女儿身上扔,一边扔一边骂她:“谁让你给他钱,谁让你给了!”
小沁站在墙边不敢说话,依旧低着头。中年女人想爬过去打她,然而动作一大她腿就疼,只得作罢。
她指着小沁恶狠狠地骂:“再有下次我打死你!”
然后徒留小沁站在墙边发呆,自己往被子里一躺,睡觉。
头顶的灯还亮着,她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然而小沁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只在她的鼾声稳定后,才敢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
顾明深起身去关灯,却听小沁轻声说:“哥哥,能不能开一下下?就一下下,拜托了,我睡着了你就关吧,很快的。”
这个说法并不意外,只是顾明深不太懂她的用意:“你为什么要给你爸钱?”
他看得出小沁并不喜欢这个爸爸,却还是会给他钱,还一给就三四千。先不管这个钱是哪儿来的,小沁为什么要给他?
小沁沉默了很久,爬起身确定妈妈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说:“哥哥,你不要告诉别人啊。我爸拿了钱,才会有一段时间不动手。”
“钱为什么会在你这?是你妈妈的钱?”
小沁点头,“因为妈妈每次都会被爸爸哄得好高兴,完全不记仇。每次挨了打,只要爸爸一哄她,给妈妈买花,带她出去吃饭,她就高兴了。最近爸爸脾气不好,妈妈被打得厉害,最近才把钱给我保管,但是剩得不多了,她也不想管了。”
她似乎欲言又止,忍了好久才说:“但是每次吃饭买花,都是妈妈出钱啊……”
顾明深:“你妈妈什么工作?收入应该很高?”
“她……”小沁低头,“都是外公外婆的钱,我妈妈不上班。”
小沁很尴尬,似乎怕顾明深批评她。然而顾明深只是摇摇头,“别想了,好好睡觉,明早再说。”
小沁以为他有什么好建议,有些失望地躺下了。顾明深一直站在门边,等到她睡着了,才把灯关上。
中年女人睡梦中似乎还在被丈夫困扰,说着奇奇怪怪的梦话。小沁倒是睡得很快,半点失眠都没有。
茫茫黑暗中,时间已经走到了半夜1点半。
顾明深睁着眼,悄无声息地看着昏暗的天花板,不知何时终于有了睡意。
要不,明天找个时间和小沁谈谈吧?
顾明深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