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06

茉莉庄园的地牢拥有不错的环境。

鉴于能关在里面的无一不是存在价值的囚徒,而要被刑罚亦或是处决的罪犯大多关在暮色之城的水牢受虐，身份不同导致了待遇的不同。

这个名为“丹尼尔·亚当斯”的天使，是预言家锁定的存在,又被执政官大人亲自带回,毋庸置疑他十分不凡。

当然，失去一只羽翼,为了不让他遭受黑暗元素的侵蚀太过迅捷，一般的医师照料不够,迪斯曼副官特批了一位牧师从旁看护。

神的消失导致了信仰的破灭，所有的圣职人员都失去了圣光来源,大多数一蹶不振沦为普通人,一部分被身体内蕴藏的力量反噬,遭到圣光吞噬化为灰烬，但也有一些人走出这种撕裂灵魂般的痛苦，重新找回自己的信仰——这就为世人提供了一种新的方向,原来人不需要神,也能激发圣光,原来圣光就蕴藏在人的心里,只要秉承着仁慈、希望与信念，无需他人赐予。

瓦格里奥特拥有不少圣职者,也许是因为大天使长伽文选择了此地停驻，人们从他身上看到了神圣的光辉，即使确定神已不存在,依然还愿意坚持对神圣的信仰，又或者是因为执政官大人的存在，她带给这片土地的奇迹让人们愿意相信自己的双手能创造新的天国，从而有了新的信念,总之，无论他们信奉的仍是神，还是自我，又或者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只要他们仍能使用神术，人们还是习惯以神官又或者牧师来称呼他们。

大概由于照顾得好，至少在大天使长前往地牢时，囚徒还没有彻底堕落。

低阶天使堕落之后，会异化为带翼的怪物，面目丑陋、身躯膨胀，智商也会随之下降，甚至丧失语言能力，而且性格极端扭曲弑杀，人们多用“恶兽”来表示对于它们的唾骂，真正能被归类为堕天使这个群体的，无一不是中高阶天使堕落形成——堕天使大多能保持原本的容貌，虽然本性不可避免地朝着冷漠怨恨、残忍贪婪的深渊滑去，但好歹能够自控，而且圣光对于他们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灰精灵陪同着伽文阁下前来，囚室外的神官见到他现身时，激动得俯跪在地，甚至在退下时，还控制不住亲吻他脚下走过的土地。

曾在神侧拥有席位的圣徒，身上本就留有神的光辉，又参与“亚父”亚当斯创造金色圣国的经过，得到了亚当斯最后的祝福，伽文是少数能自由行走世间且不必担忧圣光被污染的天使。

谁都不知道他的信仰是否曾消失过，能够被见证的就是他依然无与伦比的强大。

烛火安静地在墙上燃烧着，视野并不分明，甚至由于失翼天使对黑暗元素本能的吸引，而显得比别处要昏暗许多。

伽文的到来，好像让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他身上那种不会无可动摇的、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光，不需要施发，便轻而易举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元素。

名为丹尼尔的天使正处于昏迷状态，看上去挺糟糕，干枯的头发已经不是纯粹的浅金色，而是斑驳的灰，耸拉垂落的单翼也显得十分灰败，被硬生生拔下翅膀的伤口仍在渗出粉红色带着光屑般的血液，将床单濡湿。

瑟薇恩女士在看到自己的天使好友依然保持着理智，并未因“不洁”“堕落”而愠怒，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伽文与堕天使不能共存——他能接受与黑暗种同处一室，但他不能接受同类的堕落。

他剑下曾斩碎的同类数不胜数，后来他遇到了执政官大人，不知得到了什么启示，选择在她身边停驻，堕天使消亡的速度才慢下来许多。

这就是茱莉娅小姐不接受堕天使效忠的缘由，瓦格里奥特不留堕天使，这也恰恰就是自己要陪同伽文前来的原因。

丹尼尔·亚当斯混迹佣兵之中，由于自身违背的各种戒律本就处于堕落边缘，按照常理，失去一边羽翼会让他为数不多的圣光彻底失控，虽然瑟薇恩真的很好奇，琳预示的“雷霆之痕”究竟是指什么，这东西难道没有给他任何超出寻常的增益吗？

要说，如果这个低阶天使没有受到失翼的影响，瑟薇恩丝毫不会意外，反倒是他表现得就像是一个纯粹的低阶天使，她会感到十分奇怪。

伽文立在床榻前，长时间注视着对方。

也许这家伙醒来，就已经成为一个异化的黑暗怪物。

灰精灵女士承受着这种静寂许久，试探性地开了口：“您发现什么了吗，阁下？”

一度她认为他有了什么发现，但她身披修道士黑袍的同伴只是皱着眉头，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费解的存在——这种状态本来就很不寻常。

紧接着她就看到伽文伸出手，按在对方仅剩的羽翼上，天使的圣光内核都在羽翼。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平静道：“伴生者。”

瑟薇恩愣神：“什么意思？”

“他还有个兄弟。”他说道，“有意思。”

天国还存在的时候，天使由圣光孕生，一个光茧一个天使，除了神亲手创造的炽天使天生六翼，其余天使根据内核吸收圣光的多少为双翼或者四翼，双生子太少，除非是某个职位需要心意相通的天使，圣光就会孕生一对双生子出来，两者互为伴生，性命相连。

天国坠落之后，天使通过两性繁衍，可能出现双生子，但那都不再是伴生者。

天国已经荡然无存，圣职当然也不存在了。

大天使长再度伸手，将食指放在对方的嘴唇上方，一滴金色的血液从他的指尖滑落，被对方吞下。

这一幕令他的灰精灵朋友都震惊了：“阁下！您——”

囚房之中，因那滴血液短暂存在的瞬间，光芒大涨，就仿佛太阳照到了地下，令整个房间都处在一种温暖的灿烂的光明笼罩之下。

“请等待，”伽文说道，“‘雷霆之痕’应当与他们曾有的圣职有关。”

伽文并没有多说什么，不知道是他惯常少言的癖好发作，还是说他也尚有疑虑，不清楚现在如何解释，因此就算以瑟薇恩对他的了解，也没办法从过往经验中摸清楚他此刻话中阐述的意思——她要先搞明白天使中的“伴生者”到底指什么。

“再会。”话音未落，大天使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同样习惯了被他半途抛下的灰精灵女士立在原地，无言地盯着这个得到大天使长一滴血液的幸运儿，思考自己到底要怎么向执政官大人汇报。

战争顺理成章地开启了。

没有拦阻，没有不愿，得到指令的存在按部就班执行执政官的计划，为这场战争添砖加瓦，并不为他们是光明种还是黑暗种的身份有所区别。

一个势力要向另一个势力发动战争，与黑白善恶、邪恶正义都无关。

举个例子，光明种会悲悯生了病无法觅食的大角鹿，却不会阻止狼群狩猎鹿群，会可怜一只翅膀受伤的鸽子，却不会拦阻老鹰抓走鸟儿，因为这都是自然规律——就像天使憎厌恶魔，不是因为恶魔狩猎人类灵魂，而是因为属性相反，又单纯看不惯手段恶劣残忍的恶魔。

光明种崇尚仁慈、善良等事物，是因为这些美德本就属于光明，就像人都喜欢美丽的鲜花、纯洁的孩童，而不会认为战争就是不仁慈不善良。

再说了，奥卡兹侵略瓦格里奥特是事实，而凯特拉克放任这种行为发生，就算是从人类的道义上，都构成了足够的反击理由，异种们更不会为凯特拉克叫屈。

叫他们好奇的是，阿索罗·道尔顿到底能抵抗他们的恶魔同伴几个回合？

有茱莉娅小姐特批，恶魔路菲格是真的跑去“龙之国度”走了一遭，并且很顺其自然地搞出点奇怪的勾当。

领军出发的格瑞丝女将军都忍不住向自己的灰精灵朋友吐槽：“不管看多久次，我还是不能忍受恶魔的手段……”

“这家伙发现‘龙剑’的同母异父的妹妹就是凯特拉克国王的情妇之后，将她发展成了自己的契约者，唆使契约者吹枕边风，让情夫与自己的王后离婚，并且让她相信只要藏起了王后的孩子，就能逼迫她乖乖就范。结果王后假意顺从，在恭贺她成为新王后的宴会上送了她一杯毒酒……仅仅几日，他就将凯特拉克王室搞得一塌糊涂，还饱餐了一顿！”

由于契约者确实成为了王后，达成契约的格瑞丝直接拥有了对方的灵魂。

问这事与阿索罗·道尔顿有什么关系？

他正忙于训练亚龙骑士，全程没有出现且毫不知情？

妹妹打着自己兄长的名义上蹿下跳，结果把自己赔上了，同时成功在国王王后与兄长之间埋上了一根尖刺。

这对于“龙剑”这类，一个人的威名比国家都盛的战士来说意味着什么？

格瑞丝还有着自己身位剑士的骄傲，想要堂堂正正地与对手决一死战，类似的阴私手段让她难免对敌人都抱有微妙的同情之心，但她又不能说恶魔做得不对，敌人就是敌人，对敌人的怜悯只会导致己方的损失……她也只能吐槽了。

“放宽心。”灰精灵女士叹息道，“不然你会更怀疑人生。”

不止恶魔与茱莉娅小姐懂得人心，她清楚执政官大人会亲临战场，并且知道她想得到一位“龙骑士”，以她的知识与经验，也能判断出会发生什么了。

一个忠诚的、光辉的骑士要怎么为敌方的指挥官所有？

这是个好问题。

维拉尼亚当然要亲自到战场，否则就会错过一些关键时刻。

她从来不会小瞧自己的下属们，尤其是恶魔玩弄人心的能力。

瓦格里奥特的军队完成对凯特拉克的进攻并没有耗费太长时间，一来，这个国家比较小，二来，凯特拉克自毁长城。

如果非要穷究根本的话，那么就得说到人类与异种天然的差距了。

瓦格里奥特的强者太多，已经到了当它想要主动进犯周围势力，并不会收到强力抵抗的地步——对凯特拉克的经验其实也适用于翡翠公国。

武力的压制叫人无话可说，但将阿索罗·道尔顿逼到绝境，还不单单是战场的缘故。

国王听信恶魔唆使之人的谗言，认为自己骑士团的团长必将反叛自己，因此不允许他出战。

没有“龙剑”的亚龙骑士团能造成的威胁并无想象中的大，而在骑士团被击败之后，国家的沦陷计日可数。

愚蠢的官员们选择攻击亚龙栖息地，激怒亚龙进攻敌军，但不惜损失栖息地附近的城镇之后，并没有得到这个计谋应有的收获，附带魔纹的盔甲帮助敌军在亚龙的践踏下仍能存活，并反过来解决了亚龙。

最后的亚龙骑士们仰天大吼“为什么”时，流下的血泪是属于英雄最后的悲壮。

当亚龙王哀叫着撞碎禁制将阿梭罗·道尔顿放出来，他只能看到一个国家的残骸。

它甚至不是毁于敌手——而是陷覆于自己的愚蠢；敌军根本没有进入凯特拉克的腹地，是凯特拉克自寻灭亡。

这片土地上的悲鸣在回荡，得不到宽恕的亡灵痛苦挣扎。

兴于亚龙，也毁于亚龙。

仅剩的手下劝他离开，他拒绝了，想要堂堂正正地战死沙场。

可他没有得到任何战斗，敌方名镇一时的女将军格瑞丝拒绝了他的决战请求，并且没有任何一位将领答应与他交战。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瓦格里奥特的银发执政官。

“为什么要侵略我的国家？”直到这个关头，“龙剑”看上去依然是冷静的、理智的。

维拉尼亚不屑使用借口，直白道：“为了土地、人口、财富，以及受到的威胁。”

得不到堂堂正正终结的骑士说道：“那我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又想得到怎样的结果？”

维拉尼亚诚实道：“你必须受尽折磨痛苦地死去，才符合我的预期。”

这话何其叫人不寒而栗。

但是处在极端痛苦之中的骑士竟然没有明显的愠怒，或者他只是无力再怒，他只是问道：“为什么？”

执政官大人笑道：“因为死亡并不是终点。”

——她比恶魔更可怕，比死亡更令人畏惧。

失去了信仰的骑士面对这疮痍的世界，当真举起了手中的剑，他先杀死了自己的伙伴——亚龙王一动不动地任由自己的主人刺穿了脑颅——然后他反手，用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变故就算是叫异种也会觉得魂灵震颤。

骑士拔出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剑，刺在地上维持平衡——他咳出带着内脏的血沫，面无表情道：“这样，符合你的……预期……吗？”

国家沦陷，尊严被践踏，放弃骑士的光辉，放弃荣耀的战死，选择懦夫之举而死，永堕地狱，这样的举动令一位高贵者的灵魂痛苦到了极致。

“我诅咒……你！”他艰难地嘶吼着，“以我的……生命……诅咒你……”

“你将……与不详……为伴！”

“你这样……玩弄……人心……者……将……永……不得……真心……”

银发的执政官温柔地笑了。

“我接受你的诅咒——我的骑士。”

作者有话要说：128

1啊，码这篇文章好快乐哦

2大天使长不是男主啦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