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怒萨尔菲尔德在维拉尼亚的意料之中,他与正义法庭的冲突也如她所料地爆发,不枉费她忽悠异种搞出来的场面,但再严密的计划也总会出现缺陷的部分。
比方说,纯白教皇强到这种地步已经过于匪夷所思,这个人物身上必然潜藏着一些有趣的秘密——当然这并不是现在该关注的重点。
再比方说,拉的仇恨有些过高,正义法庭还无法确认意外事件的幕后黑手,但纯白教皇显然一开始就锁定了她,并且因为她的动作而暴怒,乃至于一边扛着正义法庭,一边还能追着她到冰雪之境,这种偏执程度深得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快走,快走,麻烦追来啦。”维拉尼亚收回意识时,那种恐怖又震撼的余韵一时还未得以完全消散,慢慢地吁出口气,拍拍白鹿的脖颈,明明是大难临头、语气竟然还透着几分奇怪的愉悦。
到底怎样才能把祸端引到巨人那边呢?
不能白白浪费了两方刚发生的冲突啊,以萨尔菲尔德对正义法庭的憎厌与反感,既然托提厄希作为创始人的身份天然就与他处在对立面,那么如果正面对上,教皇绝不会无动于衷——而对于托提厄希来说,以人鱼带走一截龙骨刺入银白之城作为主因,正义法庭的威严遭受了剧烈的重创,她这伪装成巨人的同族正是依靠着正义法庭来隐匿自己梦境的,无论如何也会想要将影响他存在的威胁消灭才是——这就构成了彼此冲突的缘由。
所以对于维拉尼亚来说,问题就在于,如何在不叫巨人发现她存在的前提下,点燃教皇与巨人之间的战火。
这种行为比之前的煽风点火更危险,因为一旦叫她与同族撞见,必将会造成最直接的交手,她潜存在暗处的优势将荡然无存,而如今披着的人类的皮囊,有是她无法抛弃的重要之物,也没办法全然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必须要小心谨慎才是。
但她实在难以掩饰对于托提厄希的恶意,宿命般的敌视在不断驱使着她的理智,憎厌的黑火在她胸膛中不断燃烧,拖动她的灵魂往更黑的深渊里去,她也无法抵抗这种本能。
此时,大概由于背后就是敌人,逃命的紧张刺激稍微压制了这种难以抗拒的本能,叫她能更专注于当下的麻烦之中。
最后一只白鸦维持着扇动翅膀的姿势,就被光燃烧而生的火焰吞没,那光并未得以歇止,而是毫不停歇地、甚至爆出比之更热烈无数倍的程度,直直地循着那冥冥中的牵连冲入冰雪的境遇——维拉尼亚在迷蒙中隐约见到那道身形,然后视野就被白茫茫的雪花所盖过了。
‘是萨尔菲尔德啊……’白鹿的惊异与此同时产生,‘麻烦竟然是指他吗?’
维拉尼亚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了某个被她不小心忘记的关键点:“对哦,是你们的熟人啊。”
逃出白银之城后的经历太刺激,白鹿信使们对她的态度又过分热切,以至于她明明知晓雪域对于纯白教皇来说没什么秘密,明明了解他曾在冰雪之域成长,还是忽略了冰雪的原住民与之互相熟稔的的事实。
维拉尼亚有一瞬思索如果冰雪会站在教皇那边,自己该怎么应付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就见白鹿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马上就晃了晃自己美丽舒展的角——雪就是在忽然之间下大了。
柳絮般蓬松飘散的雪花转瞬铺满了大地,天空也变得极为阴暗而低沉,白鹿在雪原上快速奔跑,它身上散发出的力量波纹隔绝了洒落下来的霜雪,就像撑起一道透明的屏障般,将寒冷如刀片般的厉风也排除在外,恰如白鹿所说的,冰雪在庇佑她,它掩藏她的踪迹,将她挡在身后,避免她被对方所发现。
冰雪的魔力太过浓重,连维拉尼亚的思维都难以渗透至彼方,查探敌人的行踪。
纯白之圣者落地便在铺天盖地的冰雪之中,他没有动静,只是抬起头,平和地直视前方。
教皇显然并非带上他的正身,如今的存在方式,比起幻影更真实,比起真实又欠缺了气势。
未戴冠冕,未执法杖,只穿着普通的衬衣与法袍,他甚至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青年,俊美的外表并没有摄人的威严,平静的面容也无暴怒的扭曲,只是那么安静的、无声地驻足于风雪。
他身上裹挟着的光的火焰,在他落地的那一刻就脱离了身体,失散窜逃,很快就隐没于大雪,被冰雪的魔力吞没、消释。
他对于这样的冰雪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刻入骨髓的熟悉。
因此他并没有展现出宣告自己存在感的行动,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这身影忽然仰天道出一个名字:“阿拜斯?”
带着魔力的名字,自出口的瞬间便冰冻了空间,那些飘落的绒雪,在空中便炸成了冰花,簌簌下落;辽阔冰雪之下,毫无预料地爆开无数蓝紫色小花,密密麻麻的星冠草以他为中心铺陈开去,然后被寒冰裹束,在冰层之中永驻生机。
冰雪之主并未予以回应,萨尔菲尔德可以感受到,祂甚至未将自己的视线投注过来。
——但祂默许了他的进入。
他微微皱着眉,注视这越下越大、甚至完全覆盖视野的雪,伸手触摸到一片雪花,感受到其中蕴藏的魔力,隐约窥见了它所折射出来的模糊的倒影。
高大挺拔的白鹿载着一团柔和的光渐行渐远。
人都有追逐光的本能,他比任何人都要执着于干净纯粹,以光为职权的异种不少,但他在她身上却嗅不到异种的臭味,也无法看到人性的肮脏,无论用何等目光探究,她始终都好像是最纯粹的事物,纵使有着自我思想自我性格,表现出高智慧种族所具备的一切特征,依然干净得难以形容。
光本身是不会沾染任何杂质的,就像冰雪一样,洁白透亮,清澈无瑕,达到了极致的低温之后,虽然冷彻心扉,但亘古不化的冰原本身就诠释着永恒的定义,任何恒定不变的事物,都会叫他产生一定的好感。
“阿拜斯。”他又道了一声。
冰层之下的星冠草蔓生得更为肆意,那疯狂的劲头像是受到某种鼓舞一般,热切地张扬着自己的生命力,象征着此域真主的植物,即使在寒冷的低温之下,依然控制不住对主人的热爱。
风雪之中他似乎听到某种古老而低沉的韵律,像是铭记在亘古冰层间的歌谣,透过生命挣扎出的缝隙,一缕一缕地复苏,缓慢又深刻的吟诵沿着冰冻的地面,慢慢攀爬,连时间都仿佛在这种低温状态停滞下来,将一切几乎定格成了静止。
风慢吞吞吹散他单薄的法袍,勾勒出那修长瘦削的身影,雪一点点覆盖他浅色的头发,落入他纯澈的蓝眸中融化,有什么存在短暂地往此间投注下一瞥,又转瞬即逝。
萨尔菲尔德低下头,冻土出现一道微小的裂缝,一朵从狭窄裂隙中钻出的蓝紫色小花,安静地在他脚边摇摆。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嗤一声,整个身体瞬间如沙砾散失,无数白鸽前赴后继地冲破风雪,纷纷扬扬地往风雪深处钻去。
连维拉尼亚都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寒冷。
死亡是没有温度的,但这种温度比死亡还要寒冷逼人。
即便被罩在白鹿的防护罩里,依然觉得全身都是一种渗人的凉意,她呼出一口热气,热气飞快凝结,竟然在手心上绽出一朵纤薄的冰花,她被逗笑了,以至于一时之间就将糟糕的处境这回事抛到了脑后。
慢慢抚摸着白鹿柔软的皮毛,恒温的信使在这种寒冷之中竟然适应良好,明显是冰雪之主对于自己的宠儿专门的庇佑,类似于定律般的规则,让它们不会为冰雪魔力所伤。
“你要带我去哪儿呢?”维拉尼亚好奇道。
‘如果是光明教皇就没办法啦,只能避开了,’白鹿回答她,‘我的主人很护短——祂讨厌人类,但是萨尔菲尔德是个例外。’
“哦?”维拉尼亚有些意外,但马上就想到对方的过去,萨尔菲尔德在年少时曾为兽民所救,在北境的兽民部落中成长,若说没有阿拜斯的允许都不可能,“也就是说,冰雪并不能阻挡他,他也拥有冰雪的祝福?”
‘并不是哦,’白鹿想了想,才给予她解释,‘你要知道,那是一个可别扭的人啦。人总是难以逃脱固有的窠臼,再厌弃,也要以之为根本汲取营养才能茁壮成长……他对我的主人报以感激,但又憎恶过去的弱小,那一切又在心中交织成了复杂的情感——人类的情感,实在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事物。’
这倒是个有趣的信息。
阿拜斯对北域的兽民予以守护,站在祂的角度,并不在乎多一个人类信徒,只是萨尔菲尔德又绝非信徒,乃至他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与之类似高度的存在,在这种前提下,祂仍将他视为被庇佑者。
“这就糟糕啦,”维拉尼亚半真半假地说道,“你的主人会庇佑他,你们又选择保护我,冰雪的魔力会站在哪一方面呢?”
由此可知,冰雪之主对自己的信使们实在是宠爱太过了,甚至不在乎他们有着独立的与自己相反的思想。
白鹿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被难住了,原本顺畅跳跃的脚步都变得溜溜达达的了。
“我有一个提议,”维拉尼亚笑眯眯道,“顺便也能为你的主人解决个小麻烦……”w,请牢记:,